深夜,苏绿筠卸了妆发坐在床边看书,可心听慈心说了今日的事情,端上温牛乳笑道:“娘娘,您嬿婉已是尽了十分心了。”
苏绿筠放下书接过牛乳,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细腻的瓷面:“是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像是在对可心说,又像是在对着那些早已无法挽回的过往低语:
“只是本宫也曾懵懂过,明白那份一无所有时,看到一丝光亮就想拼命抓住的心情。”
她微微愣神,目光仿佛穿透了洁白的瓷碗,落在了遥远记忆里的某个初夏午后。那日燥热难耐,她在窗下埋头穿针引线,额角沁出汗珠。
她绣工好,期盼着等这些做出来了,就能换些银子给弘历要些点心来。
就在这时弘历穿着一身清爽的竹青色常服踏进小小的房间,额上还有着细密的汗水。他笑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罐,里面是几颗珍贵难得、刚从冰窖取出的梅子。
“筠儿,这个给你,吃了凉快些。”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纯粹的关切。
苏绿筠心中感动,没忍住扑到了他的怀中,他带着些笑意反搂住了她,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怎么啦?我说过,一定会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改。”
他们当时都懂得彼此的难处,一个微末的小宫女,一个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被厌弃的皇子,二人互相依靠着,如今....她叹息一声:“熄灯吧。”
临近年前,按规矩今日是宫女可以和家人见面的日子,神武门西边的栅栏来了不少人,太监侍卫守在此处,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监督,以防外人递来进来什么不好的东西,也防止宫女们将宫里的东西浑水摸鱼出去。
人虽多,却一点都不喧哗,每人与家人相见的时间有限,若是家人没听见太监的传唤误了时辰,也就再没有机会了。
好在魏嬿婉如今是六宫的宫人,六宫的宫女按品级有单独的队列,她默默跟在可身后攥紧怀中的银子。
她才来短短几个月,就已经攒下了她以前一两年才能攒下的银子,也不知道额娘今日会说些什么,是不是又要骂自己不中用。她若要骂,必定会被其他宫女瞧见....算了,瞧见就瞧见吧,额娘这样也不是自己的错,她没得选。
马上就是可心,可杨佳氏远远就瞧见了魏嬿婉,还不等传唤就挤到了最前头:“死丫头!你在那里愣着干什么?”
魏嬿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见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伤心。羞耻、愤怒,所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直接转身离去。
额娘从前是宣册宝文女官啊!那是要通晓满汉双语且熟知宫廷礼仪的,她从前是多么温婉的人啊!如今是怎么了!
一旁的太监拧眉,正要发火可心却笑着朗声道:“王公公今日辛苦。”
那王公公见是纯妃身边的人,立马就换上了笑脸:“呦!这不是可心姑姑吗?”
可心上前悄悄往他怀里塞了点银子低声道:“我这妹妹是新来的,家人欢喜的紧,这才坏了规矩,王公公别见怪。”
“呦这哪能啊!”王公公拿到银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反到让魏嬿婉上前:“既然遇见了也就先见吧,毕竟这见一见家人是和气美满的事情,都是缘分。”
其他人就算不高兴也不敢多说什么,可心悄悄松了一口气,忙将魏嬿婉领到最前头去,自己重新去排队。
魏嬿婉眼中都是泪水,死死咬紧嘴唇一声不吭将包裹递给了一旁负责检查的小太监,里头只有银子,小太监没多检查什么就给了杨佳氏。
“死丫头,这次的钱怎么这么多?”杨佳氏急切地将包裹接了过来,略略翻看一下终于露出个笑脸:“真是没白养你这个死丫头。”
“额娘,在你眼里....女儿是不是就是没用的东西。”魏嬿婉声音哽咽,瞧着伤心不已。
杨佳氏一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一闪而过难以言说的伤怀,最后恶狠狠道:“就是没用!没用坏了!你以为女儿有什么好的?再厉害不也是没用的废物!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给你的,你就得好好在宫里头当差挣钱。不许有什么别的心思!”
随后紧紧抱着包裹:“还有,你爹是废物,凌家的更是!不许你有什么妄念!
她的话语恶毒,饶是一旁见多了恶人的王公公都有些惊讶。
听到这里,魏嬿婉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伤心,与亲人相见原本是高兴的事情,但魏嬿婉此时只觉得那窒息,屈辱、委屈、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将她浸透。
额娘真的半点不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给她钱,只在乎自己能不能给她带来利益。
什么亲缘?什么依靠?在额娘眼中,她不过是能挤出银子的牲口罢了!
“既然这样,你们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只有细细私语声的神武门西面显得格外响亮。
魏嬿婉哭着跑走,只留下有些愣神的杨佳氏。
她不知跑了多久,膝盖一软,竟绊倒在冷宫僻静夹道的青石板路上。额头擦过冰冷的石面,火辣辣的疼,但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嬿婉?”凌云彻听见动静前来查看,见她满脸都是泪水,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他面上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却用一种早就料到的声音略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怎么了?这是被主位责罚了?”
“凌云彻。”魏嬿婉抬起头,直直地与他对视:“我就问你,你要在这个荒凉的、看不见出路的地方待多久?”
“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凌云彻忍不住蹙眉:“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四执库和冷宫虽然份例少,但是清闲,也不会有什么纷争,这难道不好吗?”
魏嬿婉眼中满是失望:“你的志气只有这一点吗?”
她没忍住又大声问了一句:
“你的志气只有这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