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时，进忠趁着李玉在近前伺候时光明正大地、适时地呈上了景仁宫散红封的消息。
“皇上，纯贵妃娘娘感念您和皇后娘娘恩德，今日特地在景仁宫外散红封，凡路过的宫人都能领上一份，说是沾沾娘娘晋封的喜气，更是感念主子们的恩典。”进忠躬身回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弘历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暖意和了然。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筠儿此举真是让人心里头暖洋洋的，她将自己和琅嬅高高地捧起，将这份天大的恩宠和喜悦归功于帝后，不仅彰显了她的谦卑与感恩，也让弘历切实地感受到她的真心。
这份细腻与周全的心思，这份对他心意的体察，都让他心中熨帖无比。
“筠儿...总是这般贴心。”弘历轻声喟叹，心中更加肯定自己为她抬旗、封贵妃的决定是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他大手一挥，眉宇间尽是帝王对在乎之人的满意和豪气：“传朕旨意，六宫上下所有宫人，不论品级，加发一个月月例。就说...是沾沾贵妃的喜气，也是朕与皇后体恤他们辛苦。”
“嗻！”进忠领命，心中亦为苏绿筠这步棋暗暗叫绝。
自己没花多少钱但是什么好名头自己都占全了，还得了皇上的夸赞，让皇上更高兴，也让皇后打消疑心，真是厉害。
不多时，高曦月果然脱簪素服、泪眼婆娑地跪在了养心殿外请罪，口口声声“臣妾御下不严”、“烟花火星惹祸”、“惊扰圣驾、累及宫人”。
弘历本因冷宫失火一事对她满腹怒火，但因着苏绿筠封贵妃的喜悦和方才那番“散红封”的熨帖心意，再看她这副狼狈请罪的模样，心中的气竟也消了大半。
尤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言辞恳切，终究是心软了。
“起来吧。”弘历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冷淡，但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冷宫失火，虽是意外，你也有失察之责。日后行事，需得更谨慎些。”
高曦月见弘历态度和缓，心中一喜——苏绿筠说现在来皇上不会太生气，皇上果然没生气！看来她还是有点用的。
连忙谢恩起身，又想起苏绿筠在宫道上专门来找她时的提点：
“慧贵妃，冷宫失火虽然是意外，可庶人也是可怜人，皇上仁厚，最是见不得无辜受苦。若是姐姐能在皇上面前提议，由你出钱，定期让太医去为那些有癔症、或受伤的庶人诊治，一来是积福行善，二来也能让皇上看到姐姐的仁心，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
高曦月趁热打铁连忙把这话说了出来：“皇上，臣妾自知有错，心中难安。那些冷宫庶人，虽有过错，但也是可怜。臣妾愿自掏体己银子，请太医院定期派太医去为他们诊治伤病，尤其是那些因惊吓或旧疾犯了癔症的...也算是臣妾赎罪，为皇上、皇后娘娘积福了。”
弘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看向高曦月的目光不由得温和了许多。
他确实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
为冷宫庶人医治，尤其是医治因环境恶劣而多发的癔症，这主意不仅周全，更显仁厚，正合他自诩“仁君”的心意。他心中那点残留的不快，此刻也化作了些许欣慰。
“嗯。”弘历点了点头，语气终于彻底缓和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赞许，温和地扶起她：“你能想到此处，记挂那些卑微之人，也算有些长进了。就照你说的办吧，若是办的好了，朕肯定有赏。”
高曦月欣喜若狂，脸上也是有些装不住，又笑吟吟拜谢了一番，才在弘历略带安抚的目光中，心满意足、甚至有些飘飘然地告退了。
看着高曦月离去的背影，弘历却渐渐蹙起眉头，他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呢？
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为冷宫庶人定期诊治？而且还是医治癔症？这法子想得如此妥帖周全，既平息事态，又彰显仁慈体恤，最后还让高曦月心甘情愿掏银子...这完全不像高曦月那直来直去、常常顾头不顾尾的性子能想出来的主意。
“该不会....”他犹犹豫豫，高曦月是绝对没办法能把事情办得如此漂亮，还方方面面都照顾到的。
弘历眯起眼，看向侍立一旁的李玉，语气带着探究：“李玉，慧贵妃来养心殿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李玉心头一紧。
他自然知道皇上问的是什么，更知道纯贵妃与慧贵妃在宫道相遇并非秘密，当时人来人往，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他虽对苏绿筠观感不好，但她到底时常照顾着薏主儿，也更明白此事根本瞒不住，只得规矩回答。
“回皇上，”李玉恭敬地低下头，如实回道：“慧贵妃娘娘来之前，曾在甬道上遇见...纯贵妃娘娘。两位娘娘似乎交谈了片刻。”
果然如此！
弘历长长地、带着复杂情绪地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里有“果然还是她”，也有有对高曦月不长进的无奈，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深熨帖又微微怅然的感慨。
他方才因高曦月“长进”而生出的那点欣慰，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弘历挥了挥手让李玉退下，偌大的养心殿只剩下他一人。
他拿起手边苏绿筠刚命人送来的、谢恩的精致点心，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盘边缘。
“满宫上下...”弘历低声自语，目光望向景仁宫的方向，带着深深的倚重与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依赖：“也只有筠儿，最懂朕的心思，最体贴朕的心意，也最...能替朕周全啊。”
无论是抬旗封贵妃的恩宠、还是对冷宫庶人的处置、亦或是安抚六宫人心，苏绿筠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妥帖的方式，在他最需要谁来替他分忧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出现。
仿佛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所需，甚至明白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思绪，尤其是在自己的妻子倒下的时候，是她撑起了整个后宫。
“可惜，没有个好姓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