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苏绿筠站在原地，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与心脏重重撞击胸腔的钝响。
她死死攥着帕子，指尖冰凉，用力到指节泛白才没有失态。
卫临低着头，不敢看她惨白的脸色。
过了许久，苏绿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此事.....务必谨守口风，一丝风也不许透给皇后娘娘。娘娘此刻心力交瘁，万不能再受此等锥心之苦。”
卫临连忙应道：“微臣明白。此事只在撷芳殿内，齐太医与微臣知晓，断不敢外传！”
苏绿筠点点头，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你去吧，和齐太医继续看顾好二阿哥，务必....务必用尽一切办法，延长....延长....”
她有些说不下去。
“微臣明白，必定竭尽全力。”卫临郑重应下，又悄悄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苏绿筠在原地站了片刻，稳住心神，这才迈着略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内室。
富察琅嬅依旧跪在永琏床尾的地上，任凭莲心怎么劝都不肯起来，她手中紧握着那串佛珠，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粘在儿子灰败的小脸上，仿佛要将自己的命数渡给他。
一天一夜的煎熬让她本就清瘦的面容更是形销骨立，眼下是深重的青影、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因巨大的悲痛和不顾一切的守护意志而显得异常明亮。
“娘娘.....”苏绿筠心中无奈，却也不能见她这样折腾自己，便在她身侧缓缓蹲下，声音轻柔得像怕惊动了什么：“卫太医和齐太医说，琏儿的凶险暂时过去了，性命是无碍的。”
富察琅嬅身体一颤，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苏绿筠，悲寂的眼底似乎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的火光，哑声道：“真的？那……他何时能醒？”
苏绿筠避开她那灼人的、期盼的目光，心中痛如刀绞，她也是做额娘的人，此时最能够体会富察琅嬅为人母的痛苦，声音越发温柔：
“自然是真的。太医们是拼尽了全力的。琏儿受了这么大罪，损耗过度，昏睡是身体在休养蓄力，娘娘也需顾惜自己的身子，琏儿醒来还需您照顾呢。”
她没有说谎，性命确是无碍了，可那“无缘”的真相，如同千斤巨石压在她舌尖。
富察琅嬅闻言，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垮了一丝丝，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看到一块浮木，她抬手想抚摸儿子的脸颊，却颤抖得厉害，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被角，泪水无声地再次滚落，喃喃道：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我宁愿折寿二十年，三十年.....”
“娘娘.....”苏绿筠眼中含泪，紧紧握住富察琅嬅冰凉的手:“您得撑住，为了琏儿，为了璟瑟和璟婋，为了皇上.....”
富察琅嬅沉浸在那点性命无碍的微弱希望里片刻，疲惫不堪的精神稍有松懈，就看到苏绿筠脸上强忍的悲悯。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时常都饱含着浓浓的悲悯。
这样的眼神，富察琅嬅在富察诸瑛死的时候在她脸上瞧见过、在她提起与自己一块进宫的姑娘时见到过、在她请自己帮帮自己宫里头的小宫女时也是这样的。
一种强烈的不安陡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富察琅嬅的指尖猛地收紧，死死攥住苏绿筠的手腕，力气大的让苏绿筠都感到疼痛。
她不再看儿子，转而灼灼地、带着最后一丝奢望又充满恐惧地盯住苏绿筠的眼睛：“绿筠，你告诉我....卫临还说了什么？琏儿...琏儿以后....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声音破碎，那个她从未想过、无法接受的念头几乎要脱口而出。
眼中的光亮开始急剧闪烁，那是在绝望边缘抓住最后一丝侥幸的疯狂求证。
苏绿筠却在此时露出一抹笑容：“娘娘，二阿哥会好的，琏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骗我！你骗我！”
富察琅嬅了解苏绿筠，了解她的柔善和心软，她若承认，那事情还有希望；可她却矢口否认，这就证明，事情一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扑到齐汝面前死死攥着他的胳膊：“你告诉我！永琏他到底怎么样！要是不说实话！本宫杀你全家！”
富察琅嬅此时已经有些疯魔了，齐汝嘴角嚅动，却是不敢多说什么，但他也怕此时的富察琅嬅真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苏绿筠忙上前扶她：“娘娘，二阿哥真的无碍。只是太医说二阿哥这次伤了底子，需得好好养着，只有这养精心养大，二阿哥才能无虞。臣妾见您伤心太过，这才不敢多说。”
“是啊娘娘....”齐汝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忙接话。
谁知，富察琅嬅终于绷不住了似的，无力地滑下跪在齐汝面前：“齐太医...求你给本宫说句实话，告诉一位做额娘的，她的儿到底怎么样？我求求你了！”
齐汝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忙不迭也跪下：“娘娘！您这是折煞微臣了！”
苏绿筠和莲心一齐拉她，却都被富察琅嬅甩开，她就这么攥着齐汝，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流。
齐汝浑身颤抖，避开富察琅嬅的逼视，艰涩无比地开口：“娘娘，二阿哥他......遭此劫难，伤了根基.....”
“往后....恐无缘......承继宗祧，以后.....需万般静养.....”
每一个字，都如同巨大的滚石从山顶坠落，重重砸在富察琅嬅的心上。
“轰——！”
富察琅嬅只觉得脑内一声巨响，所有强撑的意志、最后的希望、甚至眼前的景象，都在瞬间被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她所有的念想....那承载着夫君与富察氏全部期许的太子——轰然倒塌，再无踪影。
伴随着永琏终身可能缠绵病榻的预想画面一同涌入脑海的，是弘历失望的眼神、璟瑟和璟婋失去嫡子兄长庇护的未来.....一切都在瞬间将她击垮。
“无缘……承继……”
她失神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涣散、瞳孔放大，身体剧烈地晃了晃，那抓着齐汝的手骤然脱力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