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李子带回的消息比账册上的记录更令人心惊。
“回主子,延禧宫的云常在,这个月的月钱只领到三成,说是被内务府的王太监以‘宫规罚款’的名义扣了,可云常在压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规。”小李子压低声音,额上还带着寒气,“还有御花园打杂的几个小太监,冬天连件厚棉袄都没有,说是份例被管事太监拿去换了酒钱,他们敢怒不敢言。”
苏清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茶水漾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她原以为内务府的贪墨只是暗中克扣,没想到竟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最可气的是洗衣房。”小李子咽了口唾沫,“那里的宫女说,她们的月例被克扣不说,连皂角、柴火都缺斤少两,只能偷偷用自己的月钱去宫外买,不然完不成差事就要受罚。”
容嬷嬷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这些狗奴才!拿着皇上的俸禄,却苛待自家人,简直该千刀万剐!”
“光生气没用。”苏清颜放下茶杯,眼神沉静,“我们得找出症结在哪。小李子,你说的那个王太监,在内务府是什么职位?”
“是份例房的副总管,听说跟永和宫的周瑞走得近。”
苏清颜点了点头,果然和德妃脱不了干系。她起身走到账册堆前,从中抽出几本:“晚翠,你把这几本账册里的领签都抄录下来,尤其是涉及王太监和周瑞的。容嬷嬷,你去库房清点一下这个月各宫份例的实际库存,对比账册,看看差额有多少。”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偏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晚翠压抑的怒哼——又发现了一处明显的篡改痕迹。
午后,容嬷嬷拿着盘点清单回来,脸色比出去时更沉:“主子,库房里的绸缎、茶叶、银器,加起来比账册上少了近三成。尤其是云锦和东珠,缺得最多,显然是被人偷梁换柱了。”
苏清颜接过清单,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她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惠嫔用劣质布料害她,德妃用毒香暗害荣妃,这些争斗的背后,何尝不是对资源的掠夺?
“看来,这不仅是贪墨,更是某些人用来打压异己的手段。”苏清颜指尖在“云锦”二字上重重一点,“低位嫔妃没有足够的份例打点上下,自然难以出头;宫人被克扣得活不下去,只能依附有权有势的主子,这后宫的势力,就是这么被牢牢攥在少数人手里的。”
晚翠恍然大悟:“难怪她们拼死也要阻挠改革!这哪里是钱的事,是怕主子断了她们的根基!”
“所以,这场改革,我们必须赢。”苏清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仅是为了给底层宫人造福,更是为了打破这种盘根错节的黑暗。”
她沉吟片刻,对容嬷嬷道:“你去请内务府总管太监刘公公来景阳宫,就说我有份例上的事请教。”
刘公公是个油滑的老狐狸,听说苏清颜掌了份例权,心里早就打起了算盘。他慢悠悠地晃到景阳宫,刚坐下就打哈哈:“苏主子新晋得皇上恩典,真是可喜可贺。往后份例上的事,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奴才说,奴才一定尽力协办。”
苏清颜没绕弯子,直接将那本画着“德”字的旧账推到他面前:“刘公公,你看看这个。去年碎玉轩的炭火被克扣,这事你知道吗?”
刘公公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这……时间太久了,奴才记不清了。许是底下人办事糊涂,出了差错……”
“差错?”苏清颜又拿出几本账册,“那这些呢?延禧宫的月钱、洗衣房的皂角、御花园的棉袄……这么多‘差错’,刘公公觉得是巧合吗?”
刘公公额上冒出冷汗,他没想到苏清颜刚接手就查到了这么多问题。他干咳两声:“主子,这后宫份例的事,向来复杂,难免有疏漏……”
“疏漏可以补,但若有人故意为之呢?”苏清颜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刘公公是内务府总管,这些事你当真一无所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公公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苏清颜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他的立场。
苏清颜见他不语,放缓了语气:“刘公公在宫里当差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皇上让我协理份例,不是为了揪着旧账不放,而是想让六宫上下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只要刘公公肯配合,以前的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话给了刘公公一个台阶。他权衡利弊,终于躬身道:“奴才明白主子的意思。往后份例上的事,奴才一定全力配合,绝不敢再有差池。”
送走刘公公,晚翠不解道:“主子何必对他这么客气?直接参他一本就是!”
“参他容易,但内务府的根烂了,换一个人未必比他好。”苏清颜看着窗外,“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暂时能稳住局面的人。刘公公是老油条,只要让他看到我们的决心和皇上的支持,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夜色渐深,偏殿的灯依旧亮着。苏清颜铺开一张宣纸,开始草拟改革章程。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照亮了“公平”“透明”四个字,也照亮了她眼中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