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永和宫的小厨房就飘起了药香。苏清颜穿着素色夹袄,亲自守在灶台边,看着陶锅里的药材渐渐舒展。锅底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她脸颊泛着暖光,鼻尖沾了点灰,却浑然不觉。
“主子,这艾叶已经煮了半个时辰,要不要捞出来?”小福子捧着个竹筛,踮脚看着锅里翻滚的绿水,热气熏得她脸颊通红。
苏清颜用长柄勺搅了搅,浅绿色的汤汁泛起细密的泡沫,空气中弥漫着艾叶和薄荷混合的清凉气息。“再煮一刻钟,让药性都熬出来。”她放下勺子,接过容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记得去年南巡的卷宗里写着,江南一带的蚊虫专爱叮北方人,寻常艾草效果甚微,必得加些藿香和薄荷,才能驱散瘴气。”
容嬷嬷在旁帮着分拣晒干的药材,闻言点头:“老奴刚让小莲去太医院问了,陈艾叶不多,只讨来半斤,不过太医说加些晒干的樟树叶,驱虫效果更好,还能防蛀。”
“樟树叶?”苏清颜眼睛一亮,“这个好。南方多樟树,用这个做香囊,既合时宜,又不容易引人注意。”她走到桌边,看着摊开的几张素布,上面已经用粉线画好了巴掌大的菱形,“香囊的布要用细棉的,透气。缝的时候记得留个小口,方便日后换药材。”
小福子拿着针线在一旁比划:“主子,要不要绣点花样?比如兰草什么的,好看些。”
“不必。”苏清颜摇头,指尖拂过素净的棉布,“温僖贵妃不喜奢华,越素净越好。咱们要的是实用,不是好看。”她转向正在研磨药材的小厨房管事,“酸枣仁和合欢皮磨得细些,过两遍筛,不能有渣子。装在绢袋里,睡觉时垫在枕下,才能安神。”
管事连忙应着,手里的碾子转得更稳了。他看着这几味寻常药材,实在想不通怎么就能讨贵妃欢心,可瞧着苏贵人条理分明的样子,又不敢多问。
一上午的忙碌,厨房里的药香越来越浓。煮好的艾叶水被倒进陶盆里,待凉透后,容嬷嬷指挥着宫女们将棉布浸泡其中,捞出来拧干晾晒,布料顿时染上淡淡的黄绿色,还带着清苦的香。另一边,磨好的药粉分装在小巧的绢袋里,薄荷和藿香的碎末则与樟树叶、陈艾叶混合在一起,装进缝好的棉香囊中。
苏清颜拿起一个刚做好的驱虫香囊,放在鼻尖轻嗅。清冽的气息直冲眉心,驱散了晨间的困倦。她又拿起一个安神药包,触感细腻,药粉均匀,不由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再做二十个驱虫的,十个安神的。另外,把止泻的方子写下来,用黄纸包好——就用黄连、木香、茯苓这几味,都是常用药,磨成粉装在小瓷瓶里,方便携带。”
容嬷嬷接过方子,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忽然想起昨日主子灯下研读《千金方》的模样。那些枯燥的医书,旁人看一眼都头疼,主子却能从中找出合用的方子,还能结合南方的水土调整,这份心思,实在难得。
午后,阳光正好。苏清颜让人把晒干的香囊挂在廊下通风,二十个黄绿色的小布袋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串串安静的风铃。她拿起一个,递给路过的小太监:“去,给刘管事送两个,告诉他这是驱虫的,挂在屋里试试。”
小太监接过去,谢了恩,脚步轻快地去了。没过半个时辰,他就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惊奇:“主子,刘管事说太神了!他屋里原本有蚊子,挂了这香囊,居然一只都没了!还说要再求两个,给他儿子用。”
苏清颜闻言轻笑,心里有了底。她让容嬷嬷把香囊和药包仔细包好,装在一个素面的木盒里,又拿出纸笔,写下用法和功效,字迹工整,条理清晰:“驱虫香囊,每日置于枕边或衣襟,半月一换;安神药包,睡前垫于枕下,可助眠;止泻散,每服一钱,温水送服……”
写罢,她将纸折好,放进木盒里。容嬷嬷看着这简单的木盒,忍不住道:“主子,要不要换个精致些的盒子?比如描金的那种,显得郑重些。”
“不必。”苏清颜盖上盒盖,动作轻柔,“温僖贵妃见惯了奇珍异宝,咱们用素盒,反而显得真诚。”她看向窗外,阳光穿过石榴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这些东西能不能起作用,不在盒子好不好看,而在是不是真能解决问题。”
傍晚时分,小莲匆匆回来,脸色有些凝重:“主子,刚听说德妃娘娘让人往温僖贵妃宫里送了一匣子东珠,说是给南巡备着的首饰。还有端嫔,送了两匹江南新贡的云锦。”
苏清颜闻言,反而笑了:“她们送这些,才更显出咱们的东西可贵。”她拿起那个素面木盒,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叩,“东珠云锦虽贵重,却不及这香囊能解旅途之苦。温僖贵妃要协理南巡事务,最缺的不是珠宝,而是实实在在的帮手。”
她将木盒交给容嬷嬷:“明日卯时,随我去景仁宫请安。记住,见到贵妃娘娘,少说话,多听着。咱们是来献东西的,不是来邀功的。”
容嬷嬷接过木盒,只觉得这轻飘飘的盒子里,装着的不止是香囊药包,还有主子沉甸甸的心思。夜色渐深,永和宫的灯又亮了起来,灯下,苏清颜正在修改那张药方,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痕,像在棋盘上落下的一颗颗棋子,看似不经意,却已布好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