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灯亮到了后半夜。苏清颜披着件厚氅,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听容烟细细禀报审讯的经过。炭火盆里的炭烧得正旺,映得她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
“……狗剩都招了,说是张太监指使的,还提到了德妃娘娘。”容烟将两个纸包放在桌上,“嬷嬷让您做好准备,这事怕是要惊动皇上。”
苏清颜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沉默片刻道:“刘嬷嬷是个精明人,她让我准备,就是等着我递牌子见驾。”
“那我们现在就去求见皇上?”
“不急。”苏清颜摇了摇头,“狗剩的供词口说无凭,得形成文字,捺了指印,才算铁证。”她看向门外,“小李子呢?”
“在外面候着呢,怕您休息,没敢进来。”
“让他进来。”
小李子很快就缩着脖子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冻出来的红血丝:“贵人,您叫奴才?”
“嗯。”苏清颜示意他坐下,“狗剩招供的时候,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小李子用力点头,眼里冒着火,“那狗贼一口咬定是张太监指使,还说有德妃娘娘撑腰!奴才当时就想踹他两脚!”
“光生气没用。”苏清颜递给她一张纸和一支笔,“你把狗剩说的话,一字一句写下来。记住,不能添油加醋,他说什么,你就写什么。”
小李子愣了一下:“奴才……奴才识字不多……”
“没关系,”容烟接过纸笔,“你说,我来写。”
于是,在跳动的烛火下,小李子凭着记忆,一句句复述狗剩的供词。容烟则在一旁笔录,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就停下来追问细节。苏清颜坐在榻上,静静听着,偶尔在关键处提醒一句:“他说‘德妃娘娘保着他’,是原话吗?”“张太监给了他多少银子?”
半个时辰后,一份字迹不算工整、却条理清晰的供词终于写就。容烟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无误,才递给苏清颜。
苏清颜逐字逐句看完,在末尾添上“供词人:狗剩”几个字,又让容烟取来朱砂:“派人去掌事嬷嬷那里,让狗剩在供词上捺个指印。”
小李子自告奋勇:“奴才去!保证办得妥妥的!”
等小李子拿着捺了红手印的供词回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苏清颜将供词折好,放进一个锦袋里,又让容烟将井水样本和药粉残渣分别包好,一并收在匣子里。
“容烟,替我更衣。”她站起身,虽然连日腹泻让她身子虚软,脚步却异常坚定,“我们去见皇上。”
乾清宫的侍卫见是苏贵人求见,起初有些犹豫——毕竟她只是个贵人,按规矩不能随意在这个时辰求见。但当容烟拿出苏清颜早已备好的“身体不适,请太医诊治”的牌子,又低声说了句“事关宫闱安危”,侍卫们对视一眼,还是进去通报了。
康熙正在偏殿批阅奏折,听闻苏清颜求见,有些意外。李德全在一旁低声道:“皇上,听说碎玉轩的人这几日都病着,苏贵人怕是来请脉的。”
康熙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让她进来。”
苏清颜走进偏殿时,刻意让自己的脚步显得虚浮些,脸色也保持着病后的苍白。她盈盈下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康熙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眉头微蹙,“听说你病了?太医看过了吗?”
“回皇上,还没来得及请太医。”苏清颜谢恩起身,目光诚恳地看向康熙,“臣妾今日来,一是请皇上恩典,派位太医去碎玉轩看看,宫里的人病了大半,实在熬不住了;二是……有件要事,必须亲口禀报皇上。”
她说着,示意容烟将匣子呈上。李德全接过,呈给康熙。
康熙打开匣子,看到里面的供词、水样和药粉,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拿起供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德妃娘娘保奴才”那句时,猛地将供词拍在桌上,龙颜大怒:“岂有此理!”
苏清颜适时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皇上息怒!臣妾也不敢相信宫里竟有这等阴私之事!可碎玉轩上下数十口人,连日腹泻不止,连井边的野猫都未能幸免……臣妾无奈,才设下小计抓住了投毒的狗剩,没想到……没想到竟牵扯出这么多……”
她没有直接指控德妃,却把证据摆得明明白白,话里话外都透着“此事重大,臣妾不敢隐瞒”的惶恐。
康熙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清颜,又看了看桌上的证据,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最恨的就是后宫之中勾心斗角,竟还用到投毒这种阴毒手段!
“李德全!”康熙厉声喝道。
“奴才在!”
“传朕旨意!”康熙的声音冰冷如铁,“立刻将慎刑司的张太监拿下,严刑审讯!再派太医院院判去碎玉轩诊治,务必查清井水到底有何毒物!”
“嗻!”李德全不敢耽搁,连忙应声去了。
康熙的目光落在苏清颜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你受委屈了。安心回去养病,朕定会查明此事,还你和碎玉轩的人一个公道。”
苏清颜叩首道:“谢皇上圣明。臣妾相信皇上定会还后宫一个清明。”
她缓缓起身,由容烟搀扶着,退出了偏殿。走出乾清宫的大门,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苏清颜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轻轻吁了口气。
第一步,终于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