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窗棂上爬着几株新抽的绿萝,叶片上的晨露被风一吹,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苏清颜坐在紫檀木案前,指尖划过堆积如山的账册,纸页间的霉味混着淡淡的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主子,这是康熙二十三年到二十五年的份例总账,内务府那边找了三天才凑齐。”容嬷嬷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将最后一摞账册推到案边,“好多册子都虫蛀了,字迹都模糊不清。”
苏清颜拿起一本泛黄的账册,指尖拂过上面的水渍,轻声道:“越乱越好。乱账才藏得住猫腻。”
自“对食连坐制”推行后,后宫里的私语仿佛被一阵大风刮净了。往日里那些靠着“对食”传递消息的门路断了大半,各宫的太监宫女走路都低着头,遇见管事的连大气都不敢喘。这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反倒给了苏清颜可乘之机——那些藏在旧账里的贪墨,再也没人敢偷偷遮掩了。
“您看这页。”容嬷嬷指着其中一页,“康熙二十四年腊月,储秀宫领了二十匹云锦,可账册上只记了十五匹。底下的小注写着‘御花园赏花用’,可那年腊月雪下了一个月,御花园的花都冻枯了,赏的哪门子花?”
苏清颜拿起朱砂笔,在那行字旁边画了个圈:“查储秀宫当时的掌事太监是谁。”
“是李德全的远房侄子,李三。”容嬷嬷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个小本子,“这李三前年就告病出宫了,听说在城外买了三进的院子,还纳了两房妾室。”
“一个太监,哪来这么多银子?”苏清颜冷笑一声,将账册推到一边,“再看这本。”
正说着,小李子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银托盘,盘里放着个被油纸包着的东西。“主子,这是刚从尚食局拿来的,说是给您补身子的。”
苏清颜瞥了一眼,见油纸里露出些暗红的边角,便道:“是阿胶?我没让他们送这个。”
“是尚食局的刘管事特地送来的,说您近来查账辛苦,用东阿的老胶炖了燕窝,补气血最好。”小李子放下托盘,脸上带着些犹豫,“不过……奴才刚才在门口听见,刘管事让小厨房的人把剩下的阿胶偷偷送到翊坤宫去了。”
容嬷嬷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刘管事是德妃宫里出去的人,当年就是靠着克扣各宫的份例才爬到尚食局管事的位置。”
苏清颜拿起那碗燕窝,用银簪子搅了搅,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看来有人急了。知道我们在查旧账,想用这些小恩小惠堵我的嘴。”她将燕窝推回给小李子,“拿去给园子里的狸猫分了吧。告诉刘管事,账本上的账算不清,送再多阿胶也没用。”
小李子刚走,容嬷嬷便从账册里翻出一本,指着上面的记录道:“主子您看,尚食局这三年来,每个月都多领十斤人参,说是给各宫老嬷嬷补身子,可领物单上只有刘管事的签字,却没有各宫的回执。”
“十斤人参,够半个后宫的人吃了。”苏清颜的指尖在“十斤”两个字上重重一点,“查这些人参的去向。还有,把李三从城外抓回来,我要亲自问话。”
三日后,李三被两个小太监押进景阳宫时,浑身抖得像筛糠。他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嘴里不停喊着“饶命”。
“康熙二十四年腊月,储秀宫那五匹云锦,去哪了?”苏清颜坐在上首,声音平静无波。
李三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容嬷嬷上前一步,将一本账册扔在他面前:“这上面记着,你当月往德妃娘家送了两匹云锦,给翊坤宫的李答应送了三匹。要不要我把德妃娘家的管家叫来对质?”
李三“噗通”一声瘫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是德妃娘娘让奴才做的!她说过年要给太后做寿礼,让奴才先从宫里挪几匹……后来寿礼没做成,那几匹布就被她娘家留下了……”
苏清颜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账册上写下“德妃”二字。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那两个字仿佛浸了冰,透着彻骨的寒意。
接下来的半个月,景阳宫成了整个后宫最忙碌的地方。被揪出来的贪墨分子一个接一个,有内务府的笔帖式,有各宫的掌事嬷嬷,甚至还有御花园的花匠。苏清颜没让人把他们直接送慎刑司,而是在景阳宫门口支了张桌子,当众核对账册,让所有人都看着这些人如何将宫中之物据为己有。
“刘管事,尚食局的人参,你送了多少给德妃?”
“张嬷嬷,你把钟粹宫的绸缎偷偷卖到宫外,一年赚了多少银子?”
每问一句,就有人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那些曾经靠着克扣份例作威作福的人,如今一个个被扒得干干净净,连带着他们背后的主子,也被扯出了蛛丝马迹。
画春在永和宫外听着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娘娘,苏嫔这是疯了!她查账查到您头上来了!”
德妃正对着镜子描眉,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将眉笔放下:“慌什么?不过是几匹布、几斤人参罢了。她想扳倒我,还嫩了点。”可镜子里的人影,却微微攥紧了拳头。
景阳宫内,苏清颜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容嬷嬷看着那些被处置的人名单,轻声道:“主子,这一下,怕是把半个后宫都得罪了。”
苏清颜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落日,轻声道:“得罪了又如何?这后宫的账,早就该好好算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藏在更深暗处的污垢,还等着她一点点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