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烛火直到三更天还亮着,窗纸上印着李德全匆匆来去的影子,像只不安分的雀鸟。苏清颜坐在永和宫的暖阁里,指尖划过晚翠刚整理好的卷宗封面,宣纸上“德妃党羽名录”六个小楷字力透纸背,墨迹里仿佛都浸着寒意。
“主子,这是刘绣娘的供词,还有王德胜藏身处的画影图形。”晚翠将一叠纸放在案上,烛火在她眼底跳动,“现在呈给皇上,定能让德妃永无翻身之日。”
苏清颜却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团正从西北方压过来,把太和殿的金顶都染成了暗青色。她想起今早去给太后请安时,景仁宫的李嬷嬷塞给她的那包杏仁——那是皇后的示好,也是提醒:这宫里的风浪,从不会只掀翻一艘船。
“再等等。”她拿起那枚从刘绣娘处得来的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海棠,正是德妃年轻时最爱的样式,“王德胜这条鱼还没入网,德妃手里定然还有后招。”
晚翠不解:“可夜长梦多……”
“正因夜长,才好捉鬼。”苏清颜打断她,将银簪放回锦盒,“你以为德妃真的指望王德胜?她不过是想用这条假线索,引我们露出破绽。”她想起昨日在冷宫墙角发现的那截红绸,上面绣着的缠枝纹针脚松散,分明是故意留下的诱饵。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容嬷嬷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件湿透的棉袍:“主子您看,小厨房的老王在宫墙根捡到的,这料子是翊坤宫独有的云锦。”
苏清颜展开棉袍,衣角处绣着半个“寿”字,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下月初三是德妃的生辰,她忽然明白了——德妃是想借生辰祈福的由头,把巫蛊之事嫁祸到自己头上。
“看来她选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苏清颜将棉袍卷起来塞进炭盆,火苗“腾”地窜起,映得她眼底一片赤红,“让暗线盯紧翊坤宫的绣房,尤其是那些新进的丝线。”
三更梆子响过,天边忽然裂开一道银蛇似的闪电,照亮了宫道上匆匆奔走的太监。晚翠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点儿,声音发紧:“主子,要下雨了。”
雨水“哗啦啦”砸在琉璃瓦上,苏清颜走到廊下,任凭潮湿的风扑在脸上。雨丝里带着泥土的腥气,让她想起刚入宫那年,也是这样的暴雨夜,她在御花园的假山下躲雨,撞见德妃亲手将一包药粉倒进当时宠冠六宫的淑妃汤里。
“下雨好。”她抬手接住一滴冰冷的雨水,指尖泛起白痕,“雨水能冲掉浮尘,也能让深埋的东西,露出痕迹。”
此时的翊坤宫偏殿,德妃正对着铜镜描眉。赵嬷嬷捧着件暗紫色常服进来,低声道:“娘娘,李三那边都安排好了,只等雨停就动手。”
德妃放下眉笔,镜中的女人眼角虽有细纹,眼神却亮得惊人:“告诉李三,人偶的衣料要用上个月赏给张嬷嬷的天水碧杭绸,针脚要仿苏清颜宫里的样式。”她抚摸着镜沿镶嵌的珍珠,那是康熙早年所赐,“本宫要让皇上亲眼看见,这朵看似清雅的白莲花,暗地里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
赵嬷嬷迟疑道:“可刘绣娘已经招供……”
“一个浣衣局的绣娘,她的话谁会信?”德妃冷笑一声,将一支金簪狠狠插进发髻,“倒是苏清颜,刚得了皇上赏赐的绿萼梅就敢觊觎嫔位,也该让她知道,这宫里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
雨下到五更天渐渐小了,苏清颜披着披风站在阶前,看着容嬷嬷将一盆绿萼梅搬进暖房。花瓣上沾着的雨珠滚落在地,洇出小小的水痕。她忽然想起康熙昨夜说的话:“这宫里最不缺的是阴谋,最难得的是沉得住气。”
“主子,景仁宫来人了,说皇后娘娘邀您明日去赏花。”晚翠捧着帖子进来,语气里带着警惕。
苏清颜接过帖子,皇后的字迹圆润温和,却在“赏花”二字旁边洇了个墨点,像颗未干的血珠。她忽然笑了:“告诉皇后,明日我准时到。”
雨停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永和宫的梅树枝头挂着水珠,在晨光里闪着碎银似的光。苏清颜望着翊坤宫的方向,那里的烛火终于灭了,像只闭上的眼睛。
“把卷宗收好。”她转身回殿,声音平静无波,“明日这场戏,该轮到我们唱主角了。”
晚翠看着主子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静待东风,不是被动等待,而是在风暴来临前,早已张好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