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归来的紫禁城,琉璃瓦上还沾着木兰围场的霜气,永和宫的鎏金铜鹤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苏清颜正临着米芾的帖,笔尖悬在半空,看着宣纸上“风波一息”四个字,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容嬷嬷捧着刚清点的赏赐单子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道:“主子如今圣眷正盛,何必忧心?德妃倒了,索额图也完了,短时间内没人敢再兴风作浪。”
苏清颜放下笔,指尖划过微凉的砚台:“树倒猢狲散,可德妃经营后宫多年,她的根基哪会说断就断?你记不记得,她母家乌雅氏的包衣,在内务府和各宫管事里安插了多少人?”
话音刚落,小福子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脸色有些古怪:“主子,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新贡墨,说是今年的头批徽州松烟墨。”
容嬷嬷接过打开,眉头顿时皱起——盒里的墨锭虽刻着“徽州监制”的字样,墨色却发灰,凑近闻了闻,连松烟特有的清苦气都淡得几乎没有。她拿过前几日皇上赏的旧墨一对比,优劣立显。
“这哪是什么头批贡墨?分明是掺了桐油的次等货!”容嬷嬷声音发沉,“内务府的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在永和宫的份例上动手脚?”
苏清颜却异常平静,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别急。去查查,最近内务府掌印的是谁。”
小福子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回来回话:“是乌雅成德,听说原是德妃母家的包衣奴才,前阵子刚从库房管事升上来的。”
“果然是她。”苏清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德妃虽被打入冷宫,但乌雅氏的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那些散布在各部门的包衣奴才,就像藏在暗处的藤蔓,看似不起眼,却能悄无声息地缠上来。
此刻的翊坤宫偏殿,乌雅成德正垂首站在德妃的心腹嬷嬷面前,额上沁着冷汗。自从德妃失势,他本想缩着尾巴做人,却被这位嬷嬷堵在半道,逼着要为“主子出气”。
“苏贵人占了咱们主子的风光,皇上眼里如今只有永和宫,再让她这么下去,乌雅家在宫里的根基迟早要被拔干净!”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指甲几乎要戳到乌雅成德脸上,“份例、用度、宫人赏钱……凡是经你手的,都给她仔细‘掂量’着来。记住,要做得隐蔽,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只当是库房周转不开,或是采办出了差错。”
乌雅成德心里发怵,苏贵人能扳倒德妃和索额图,绝非易与之辈。可他全家的性命都捏在乌雅氏手里,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奴才……奴才知道了。只是……若是被皇上察觉……”
“察觉?”嬷嬷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他,“后宫份例本就没个定数,些许差错谁会深究?何况……如今宫里想看着苏贵人摔跟头的,可不止咱们。”
乌雅成德掂了掂荷包,咬了咬牙,躬身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嬷嬷一人,她望着窗外永和宫的方向,眼中淬着怨毒——主子虽倒了,但只要能让苏清颜不好过,哪怕是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要搅得永和宫不得安宁。
永和宫里,苏清颜正听着容嬷嬷盘点近日本该到的份例:“按规矩,每月初二该领的云锦绸缎,今儿都初五了还没送来;还有御膳房每日特供的江南鲜果,这两日也换成了本地的普通果子;就连小厨房的上等柴炭,送来的也比上个月少了两成。”
“看来,这只是开始。”苏清颜拿起那锭次等墨,在指间碾了碾,墨粉簌簌落在桌上,“德妃是想让我明白,就算她自身难保,也能让我在这些柴米油盐里,寸步难行。”
容嬷嬷急道:“那咱们就这么忍着?奴才这就去告诉皇上!”
“不可。”苏清颜摇头,“这点小事,犯不着惊动皇上。她要的就是我沉不住气,闹到皇上面前,反倒显得我斤斤计较,失了体面。”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何况,这些包衣奴才敢如此放肆,背后定然不止乌雅氏的人。咱们且看着,看看还有谁想借着这股子暗流,浑水摸鱼。”
夜色渐深,内务府的库房里却还亮着灯。乌雅成德正对着账本,在“永和宫”那一页上勾勾画画,将本该配给的东珠换成了淡水珠,把上用的胭脂水粉换成了寻常宫份。旁边的小吏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成德大人,真要这么做?苏贵人近日正得宠……”
乌雅成德狠狠瞪了他一眼:“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照着做就是,出了事我担着!”
他不知道,窗外的暗影里,小柱子正屏住呼吸,将这一切看得真切。几日后,当这些被“调包”的份例送进永和宫时,苏清颜看着那些明显降了等级的物件,只是淡淡吩咐:“都收起来,仔细记好账。告诉下头的人,各司其职,不必多言。”
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打响。德妃的包衣爪牙已经露出了獠牙,而她要做的,不是立刻拔剑,而是先看清这张布满暗处的网,究竟牵连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