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石榴树结得愈发繁茂,红透的果子沉甸甸坠在枝头,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声响。苏清颜坐在窗前翻着内务府的档册,指尖划过“南巡筹备”几个朱批大字,案上的青瓷笔洗里,半盏清水映着她沉静的眉眼。
“主子,刚从内务府传来的消息,南巡的随驾名单还在拟,不过后勤诸事,听说多是温僖贵妃在拿主意。”容嬷嬷端来一碟新晒的茉莉干,见她盯着档册出神,便压低了声音补充,“小莲打听着,郭络罗府上的人这几日往钟粹宫跑了三趟,都被侍卫拦在宫门外,宜妃的兄长在朝堂上递了折子,想为妹妹求情,被皇上驳回去了。”
苏清颜捏起一片茉莉,指尖沾了点清苦的香。“郭络罗氏树大根深,宜妃虽被禁足,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将茉莉丢回碟中,目光落在档册里“温僖贵妃”的名字上,那三个字是康熙御笔亲写,笔锋沉稳,透着信赖,“这位贵妃娘娘,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容嬷嬷在旁侍立多年,对后宫诸人了如指掌:“温僖贵妃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妹,家世显赫却素来低调。听说去年秋狝,各宫都往行宫里送奇珍异宝,唯有她让人备了三十顶结实的毡帽,说怕随行的侍卫冻着耳朵,皇上当时就夸她‘知实务’。”
“知实务……”苏清颜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在案上轻轻叩击,“她协理六宫时,裁汰了不少冗余的采买,连太后宫里的份例都敢按实核算,可见是个不重虚礼,只看实效的性子。”她抬眼看向容嬷嬷,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宜妃倒台,郭络罗氏必然想在南巡时寻机反扑。咱们要站稳脚跟,就得找个能挡得住风雨的靠山,温僖贵妃,或许就是最好的人选。”
容嬷嬷却有些忧心:“可贵妃娘娘向来不掺和后宫争斗,咱们主动凑上去,会不会惹她反感?再说,德妃娘娘那边……”
“德妃?”苏清颜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廊下。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阳光透过石榴叶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金影,“她今日让小厨房炖了莲子羹,明日说不定就会往长春宫递牌子。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中立,只有永远的权衡。温僖贵妃虽不掺和争斗,却绝不会坐视郭络罗氏一家独大——那会威胁到她的地位,更会让皇上忌惮。”
她伸手摘下颗熟透的石榴,果皮裂开道缝,露出玛瑙般的籽实。“咱们不送金银,不献谄媚,只给她最需要的东西。”苏清颜将石榴递给容嬷嬷,语气笃定,“南巡路途遥远,南方湿热,蚊虫滋生,水土不服是常事。这些琐碎麻烦,才是她真正头疼的。”
正说着,小福子捧着个匣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主子,这是刘管事托人送来的,说是南方各州府的风物志,还有内务府采买的南方药材清单。”
苏清颜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放着几本线装书,最上面一本《江南风物考》里,夹着张密密麻麻的药材名录。她翻到“蚊虫”条目,见上面写着“南方多瘴气,蚊虫比北方毒烈数倍,往年南巡,随行内侍多有被咬得发热起疹者”,眼中顿时亮了起来。
“就是这个了。”苏清颜指尖点在书页上,目光扫过药材名录里的“艾叶”“薄荷”,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去告诉刘管事,多谢他的好意。再让小莲盯紧温僖贵妃的动向,尤其是她宫里的采买单子——看看她有没有为这些事烦心。”
容嬷嬷看着主子胸有成竹的模样,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她忽然想起刚进宫时,苏清颜穿着浅绿宫装,安静地坐在海棠树下看书,像株与世无争的兰草。可如今再看,这株兰草早已在宫墙的风雨里,长出了坚韧的根须。
暮色四合时,小莲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主子猜得真准!贵妃宫里的张嬷嬷下午去内务府,说要采买驱蚊的药草,可内务府的人说南方的药材还没运到,只给了些寻常艾草,张嬷嬷当时就沉了脸。”
苏清颜正在灯下翻阅药材名录,闻言抬眼,眸中闪过精光:“好。去把库房里的薄荷、藿香都取出来,再让人去太医院问问,有没有陈放三年以上的艾叶。”她顿了顿,补充道,“对了,把那本《千金方》找出来,我记得里面有安神助眠的方子。”
窗外的月光漫进屋里,落在摊开的书页上。苏清颜的指尖划过“酸枣仁”“合欢皮”等字样,心中已有了计较。她要做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用最实在的东西,敲开温僖贵妃的心门。
这夜,永和宫的灯亮到很晚。灯下,苏清颜正对着药材名录细细标注,容嬷嬷在旁研墨,看着主子笔下勾勒出的配方,忽然明白:真正的智慧,从不是在明面上与人争长短,而是于细微处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