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苏晚的车马就抵达了普渡寺山脚下。
佛门清净地,香客络绎不绝,钟声悠远,涤荡人心。
苏晚并未急着上山,她让车队在客栈安置,自己只带了黎仪,换了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衣裙,从容不迫地登上长长的石阶。
她容貌本就极盛,此刻虽神色平静,但通身那股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气度,还是引得往来香客频频侧目。
进入寺内,她并未像寻常香客那般先去大殿拜佛,而是直接寻了一位知客僧。
“小师傅,烦请通传无了大师一声,在下姓苏,为李莲花之事而来。”苏晚声音清越,直接点明来意。
那知客僧听到“李莲花”三字,面色微变,打量了苏晚一眼,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稍候,小僧这便去通传。”
无了大师禅房内。
李莲花(李相夷)正与无了对坐,他脸色苍白,唇色泛着不正常的淡青,整个人瘦削得厉害,宽大的素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唯有那双眼睛,虽失去了往日睥睨天下的神采,却沉淀下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与疲惫。
“大师,不必再白费力气了。”李莲花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淡淡的无奈,“这碧茶之毒,天下无解,能保住这条命,偷得十年光阴,已是侥幸。”
“阿弥陀佛。”无了大师叹息一声,“李门主……”
“大师,我叫李莲花。”他轻声纠正。
就在这时,知客僧在门外低声禀报。
无了大师和李莲花皆是一怔。
“一位女施主?姓苏?为李莲花而来?”无了大师看向李莲花,眼中带着询问。
李莲花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摇了摇头,他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姓苏的朋友,还是女子,知道他在此地并化名李莲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请她进来吧。”无了大师沉吟片刻,开口道,对方能精准找到这里,直呼其名,必有缘由。
禅房门打开,苏晚缓步而入。
刹那间,仿佛整个昏暗的禅房都亮堂了几分,她目光先是落在无了大师身上,行了一礼:“在下苏晚,见过无了大师。”
随即,她的视线转向一旁坐着的李莲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尚未经历十年磨砺的李相夷——或者说,初生的李莲花。
他很虚弱,毒蚀了他的武功,他的健康,却尚未完全磨去他骨子里那份属于李相夷的骄傲与敏锐,他的眼神在平静下,藏着审视与警惕。
苏晚心中微叹,开门见山:“这位想必就是李莲花了,我与云隐山漆木山漆老先生略有些渊源,听闻此事后,特意前来寻你。”
“师父?!”李莲花猛地站起身,情绪激动之下,体内毒素一阵翻涌,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师父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晚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漆老先生最近身受重伤,而且心中十分挂念你,这是碧茶之毒的解药,等你解了毒,可以回去看看他。”
她从袖中(实则是在空间准备好的解毒丹)取出一个质朴的木盒,递给李莲花。
李莲花接过木盒,手指微微颤抖,他心中的疑虑达到了顶点,师父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受重伤?还有这女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他锐利的目光看向苏晚:“姑娘究竟是何人?我师父他……”
“我是谁并不重要。”苏晚打断他,目光清澈地回望他,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疑虑,“如果你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就回去问你师父吧。盒中之药,于你身体有益无害,服下吧。”
无了大师在一旁凝神听着,此刻也开口道:“李……莲花,苏施主所言……”他虽也觉蹊跷,但观苏晚神色坦荡,不似奸邪之辈,且提及漆木山时情真意切。
李莲花看着手中的木盒,又看看苏晚,他一生骄傲,多智近妖,此刻却完全看不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
她说的话漏洞百出,可那双眼睛却莫名让他产生一丝……信任?
和师父有旧吗?师父真的没事?
对师父安危的担忧最终压过了疑虑,况且,他如今这般境地,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如此大费周章算计的呢?最多不过一死罢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木盒。
盒内垫着锦缎,只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莹润的药丸,一闻到药香,便觉精神一振,连胸口的郁结之气都似乎散了些许。
无了大师眼中精光一闪,惊叹道:“好药啊!”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灵丹!
李莲花不再犹豫,拿起丹药,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
“呃!”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全身经脉仿佛干涸的土地遇到了沛然甘霖,那深入骨髓、缠绕不去、连扬州慢都只能勉强压制的碧茶之毒,在这股暖流面前,竟如同冰雪遇上烈阳,迅速消融、瓦解!
他身体表面渗出细密的、带着腥臭气的汗珠,那是被逼出的毒素残渣。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
李莲花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苍白褪去,恢复了健康的色泽。
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生命的阴寒剧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充盈全身的蓬勃内力,虽然因为重伤初愈和之前的损耗尚未恢复到巅峰,但确确实实回来了!
那困扰他、预示着他只有十年寿命的死亡阴影,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碧茶之毒,解了!
天下无人能解、无药可救的碧茶之毒,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枚丹药解决了?!
无了大师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双手合十,不住地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奇迹啊!李门主,你的毒,真的解了!”
李莲花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射苏晚,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有些沙哑:“你……这药……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恩情,太大,这手段,太匪夷所思!
苏晚面对他灼灼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我说了,因与漆老先生有旧,所以才救你的,如今你既已无恙,便速回云隐山去吧。”她再次强调让他回去,却对解毒药的来历和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
她越是如此,李莲花心中的疑团就越深,师父何时有拥有这等神药的故交了?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
但苏晚显然不打算解答,她微微颔首:“此件事已了,在下告辞。”
说完,竟是真的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黎仪紧随其后。
“姑娘留步!”李莲花急唤一声。
苏晚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禅院门外,仿佛她此来,真的就只是为了送一枚药,传一句话。
禅房内,只剩下心潮澎湃、满腹疑云的李莲花和尚未从震惊中回神的无了大师。
体内澎湃的内力和彻底消失的毒素,无比真实地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
师父故友送的解药?解了碧茶之毒?师父身受重伤?
李莲花的心彻底乱了,担忧、疑惑、感激、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他要亲眼确认师父是否安好,他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师,”李莲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无了大师郑重一礼,“这些时日,多谢大师救护之恩,李莲花铭记于心,如今毒性已解,但忧心家师审题,在下准备即刻动身返回云隐山,就此别过!”
无了大师知他去意已决,且这是大事,便不再挽留:“阿弥陀佛,李施主一路小心,方才那位苏施主……非凡人啊。”
李莲花目光深邃地望向门外苏晚离去的方向。
何止非凡啊,在他绝望的时候,给了他最需要的东西——生命和希望。
这份恩情,他记下了,这份疑惑,他也终会弄清。
他不再耽搁,简单收拾后,立刻离开了普渡寺,归心似箭,直奔云隐山而去。
而此刻,苏晚已坐上马车,离开了普渡寺的范围。
“主人,接下来我们去何处?”黎仪问道。
苏晚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广阔的天地,目光沉静而坚定。
“接着巡视,沿途若遇城镇村庄,停留一二,我们……义诊。”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李莲花的毒解了,师父还活着,他的命运轨迹已被扭转,而她的“发扬苏家医术”之路,也将正式启程。
至于李莲花的疑惑和感激,那是他的事了,她做事,但求问心无愧,救他,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并非为了谁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