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捷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朝野上下顿时沸腾。
太监魏明尖细的嗓音刺破金銮殿的寂静,激动得发颤:“捷报!大捷报!大殿下亲率五万精兵,大破北狄十万铁骑!收复全部失地,还攻下北狄五座城池!斩敌三万!”
龙椅上,陆离舟脸上在笑。
可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喜悦有之,骄傲亦是有之。
但更多的,是压不住的担忧和忌惮。
他最终放声大笑,用笑声掩盖所有不安:“好!好!朕的皇儿果然英勇!传旨,犒赏三军!待清晏凯旋,朕必重重有赏!”
殿内贺声如潮。
大臣们交头接耳,满口都是对大皇子陆清晏的夸赞。
只有几个老臣,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伺候这位陛下太久了,久到能分辨出他每一条皱纹里的情绪,那笑容底下压着的是什么,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半个月后,陆清晏率军回朝。
京城彻底疯了,百姓几乎全挤到了街上,欢呼声快把房顶都掀了。
他骑在最高那匹骏马上,一身银甲,亮得晃眼,身板笔直,年少得意,真跟天兵天将下凡没什么两样。
迎接仪式上,陆离舟脸上的笑堆得满满的,亲自迎上去。
但他眼睛里闪过的那点提防,沈月漪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有了决断。
“清晏,辛苦了。”陆离舟拍着儿子的肩,声音听着挺欣慰,“朕已让钦天监重新挑了日子,给你和疏影完婚,至于封赏嘛……朕册你为景王,赐一座景王府,再赏良田千顷。”
陆清晏立刻撩袍跪下,姿态恭顺极了:“儿臣谢父皇隆恩,此战全是将士们拼命,父皇坐镇指挥之功,儿臣不敢贪功。”
见他一点不居功,陆离舟眼里滑过一丝满意。
可也就一瞬,更沉的不安就漫了上来。
这个儿子,能耐、战功、人心、性格……没一样不出挑。
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他这个当爹的皇帝,心里直发怵。
景王的大婚,排场大得没边。
安国公府和皇家这根红线一牵,等于明晃晃告诉全朝野:一股新势力,硬气登台了。
婚后,陆清晏和正妃叶疏影相处得客气尊重,没多久就接连有了两个嫡子,府里的侧妃侍妾也争气,给他添了一个庶子一个庶女。
但眼瞧着陆清晏在朝堂上名声越来越响,站他那边的人越来越多,陆离舟心里那点猜忌,压不住地疯长。
他开始有主意了,得压一压景王的风头,于是不动声色地掐断景王几条人脉,把别的皇子和几位大臣提上来,搞平衡。
这一切,沈月漪在旁边冷冷瞧着,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
她心里知道,时候到了。
该她动手了。
自此之后,陆离舟随身佩戴的香囊里,多了特制的香料;每日的茶水中,掺入无色无味的药引;寝殿的熏香里,也混进了不易察觉的东西。
每一样单独用,都无害,甚至略有裨益。
但长期合在一起,就会慢慢侵蚀根基,耗尽生机。
过程很慢,慢到无人察觉。
陆离舟只觉得近来容易疲惫,以为是政务繁忙,并未多想。
两年过去。
陆清晏十九岁了,越发沉稳干练,在朝堂上处理政务手腕老道,深得人心。
这天,他来凤仪宫请安。
青年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举止间贵气天成,已有储君风范。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行礼流畅自然。
沈月漪看着儿子,心中欣慰:“起来吧,疏影和孩子们都好?”
“劳母后挂心,他们都好。疏影说下次就带孩子们进宫给您请安。”陆清晏微笑,随即神色微凝,“只是……父皇近来身体似乎越发不适,儿臣担忧。”
沈月漪心中一动,面上不显,只温和道:“皇上是操劳过度,该静养,你既已参政,该多为他分忧。”
陆清晏郑重应下:“儿臣明白。”
送走儿子,沈月漪独自沉思良久。
陆离舟对权力的执着,远超她原先的预料,身体都这样了,仍紧抓住大权不放。
看来,得加快计划了。
她悄悄加大了药量。
这一次,效果立竿见影。
不到四个月,陆离舟身体急转直下。
起初只是咳,后来浑身无力,最后开始呕血。
太医院轮番诊治,束手无策,只能开些调理方子,毫无用处。
“皇后娘娘,皇上这病……来得蹊跷啊……”太医令跪在沈月漪面前,冷汗直流,“臣等无能……实在查不出病因……”
沈月漪面露忧色:“皇上是积劳成疾,你们必须尽心调理!若龙体有失,本宫唯你是问!”
“是!是!臣等定竭尽全力!”太医令战战兢兢退下。
沈月漪走进内殿,看向龙榻上形容憔悴、气息奄奄的男人,心中平静无波。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若他不对清晏那般猜忌,或许还能安稳度晚年。
“月……月漪……”陆离舟虚弱睁眼,嘶哑出声,向她伸手。
沈月漪上前,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臣妾在。”
“朕……是不是……快不行了?”他喘息着问,眼中充满恐惧。
沈月柔声安慰:“皇上别多想,只是劳累过度,休养一段便好。”
陆离舟苦笑摇头:“朕知道……时间不多了……清晏……他可好?”
“清晏很好,正在外处理政务,皇上若想见他,臣妾这就传。”
“不……不必。”陆离舟闭眼,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月漪……如果……朕不是皇帝……你可会……真心爱朕?”
沈月漪一怔。
完全没料到他这时会问这个。
她沉吟片刻,终究只轻声道:“皇上就是皇上,世间……没有如果。”
陆离舟眼中闪过失望,却没再问。
又拖了半个多月,陆离舟已病入膏肓,起不了床。
朝政暂由陆清晏代理,但重要决策仍要送他过目。
这天,陆离舟忽然能坐起来了,甚至喝下了半碗温热的米粥。
沈月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回光返照。
时候到了。
她不动声色,立即吩咐心腹:“快去,请宗室亲王与几位内阁重臣即刻入宫,就说……皇上要宣旨。”
一时间,宫内脚步匆匆,气氛无声紧绷。
几位王爷和老臣匆忙赶到时,寝殿内静得可怕。
陆离舟半倚在龙榻上,脸上泛着一种异样的潮红,呼吸急促却清晰。
沈月漪与陆清晏分立龙榻两侧,一个面容哀戚,一个垂眸不语。
“诸位……爱卿……”
陆离舟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分明:
“朕……自知不久于人世,今日召你们来,只为一件大事……立储。”
众人屏息,头埋得更低,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陆离舟目光移向一旁的陆清晏,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迷雾:
“景王陆清晏,朕之嫡长子……德才兼备,深得民心,朕若去了……便由他……继承大统。”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猛咳起来,一口鲜血猝不及防涌出嘴角。
沈月漪立刻上前,用丝帕轻轻替他擦拭,眼圈说红就红,声音哽咽:“陛下……”
“陛下保重龙体啊!”
底下跪倒一片,惶惶高呼。
陆离舟摆摆手,硬撑着继续:
“朕意已决……景王继位后……望诸位……尽心辅佐,共保……我大楚江山……”
他颤抖着手,艰难地从枕下摸出一卷明黄诏书,递向一直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魏明:
“宣……宣旨……”
魏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遗诏,展开时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二十一年,日夜勤政,从无懈怠……如今天命将至,特传位于皇长子——景王陆清晏。景王仁孝聪慧,文武双全,必能承继社稷……望朝野同心,全力辅佐,固我河山。钦此——”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陆离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父皇!”陆清晏噗通跪地,紧握父亲冰冷的手,泪落。
陆离舟看着他,唇微动,似想说什么,却最终一字未出。
他目光最后转向沈月漪,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缓缓地、永久地闭上了眼。
“皇上……驾崩了——”
魏明带哭腔颤声宣告。
霎时,寝宫哀声四起。
沈月漪低头,用丝帕轻拭眼角湿意,心中平静。
这个相伴二十多年的男人,她儿子的父亲,走完了一生。
国丧期间,陆清晏以储君身份代理朝政,事事井井有条。
大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纷纷上奏,请新帝早日即位。
国丧二十一天后,登基大典正式举行。
庄严肃穆的太庙面前,陆清晏身着绣金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百官簇拥下祭告天地,正式登基为帝,定年号“景平”,史称景平帝。
沈月漪一身太后朝服,站在高阶之上。
风吹起她宽大的袖摆。
她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儿子,正一步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心头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点酸,有点胀,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骄傲。
成了。
【宿主,任务完成得超——顺利哦!】系统夭夭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活泼得像是要蹦出来。
沈月漪望着底下接受百官朝拜的新帝,嘴角弯起:【是比我想的还要顺当点儿。】
登基大典的喧嚣过后,新帝陆清晏来了慈宁宫。
他身上的少年气彻底褪尽了,眉宇间是沉沉的威仪,看人时目光沉静,已经有了帝王的深不可测。
唯独在沈月漪面前,那份恭敬依旧,甚至比从前更添了几分真心。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依着礼数,一丝不苟。
沈月漪没等他拜到底就伸手扶住了他胳膊:“皇帝如今是天下之主,往后这些虚礼就免了。”
陆清晏却摇头,语气再认真不过:“在儿臣这里,您首先是母亲,然后才是太后,没有您多年筹谋庇护,绝没有儿子的今日。”
这话说得沈月漪心里妥帖。
她笑了笑,引他坐下:“你能念着这份情,娘就没白辛苦,如今位置是坐上了,接下来怎么打算?”
陆清晏神色一正,显然早就思虑周全:“朝中林将军那一派,是父皇留下最硬的钉子,得拔了,边关防务也得重新洗牌,不能出乱子,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有光:“儿臣想动一动赋税,轻徭薄赋,让百姓喘口气,吏治也要清查,再兴修几处关键的水利。”
他一桩桩说着,沈月漪就安静地听,偶尔点一下头。
等他全部说完,她才开口:“想法都是好的,是利国利民的正事。”
她话锋稍稍一转:“但你才刚上来,脚跟还没站稳,太急了,容易晃,稳扎稳打,先把朝局彻底握在手里,再一样样来,谁也拦不住你。”
陆清晏怔了怔,随即了然:“是儿子心急了,母后说的是。”
“还有林家,”沈月漪提醒,“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清理归清理,别扩大化,抓几个领头的,杀鸡儆猴就行,底下那些,能用的还是要用,眼下,朝堂安稳比泄愤要紧。”
“儿臣明白。”陆清晏点头,“他们若识趣,儿子自然不会赶尽杀绝。”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朝里的事,直到日头西斜,陆清晏才起身告退。
送走了儿子,沈月漪独自走到窗边。
外面天色将暗,月亮已经淡淡地挂在了天边。
陆离舟的时代,彻底翻篇了。
现在,是她儿子陆清晏的天下。
原主那两个心愿——护住沈家富贵,把儿子推上皇位,她全都漂亮地完成了。
【宿主,咱接下来干嘛呀?】夭夭好奇地问。
沈月漪舒了口气,眉眼松弛下来:【干嘛?享福啊,偶尔那小子有搞不定的,我递个话就行,等这边彻底安生了,咱们就收拾收拾,去下个世界瞧瞧。】
【好耶!】夭夭欢快的应和,【不过这个世界,宿主你可要好好体验一把太后的瘾哦,这可是咱们应得的!】
是啊。
沈月漪感受着脑海里那份纯粹的快乐,眼里也染上真切的笑意。
这个世界,比起上个世界来说,确实算是……度假了。
她望着窗外那轮越来越亮的月亮,心里又静,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