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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侯府重地,闲人勿近!”一名守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厉声喝道。

目光锐利地扫过黎尔一身靛青粗布短褐的寒酸打扮和身后那辆简陋的骡车,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驱逐意味。

黎尔停下脚步,微微抬眼。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让那守卫心中莫名一凛。

黎尔没有理会守卫的呵斥,只是侧过身,对着车厢方向,沉声道:“佑哥儿,到家了。”

这一声“佑哥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车厢门帘猛地被掀开!

周铭佑小小的身影几乎是跌撞着扑了出来!

他站在车辕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近乡情怯而剧烈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巨大的、紧闭的朱漆大门,还有门楣上那块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黑金匾额!

所有的委屈、恐惧、思念,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

“开门!是我!周铭佑!回来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哭腔,在这条权贵云集、异常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那两名守卫如遭雷击!

猛地抬头看向车辕上那个穿着不合身粗布衣裳、满脸泪痕、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少年!

“小……小公子?!”左侧那名年长些的守卫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的惊骇如同见了鬼魅!

他死死盯着周铭佑的脸,虽然穿着寒酸,脸上带着风霜和泪痕,但那双眼睛,那眉宇间的轮廓……错不了!

正是失踪数月、府中上下几乎以为已遭不测的世子嫡子周铭佑!

“小公子!真的是小公子回来了!快!快开门!禀报老夫人!禀报夫人!快!”年长守卫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狂喜的破音,语无伦次地对着门内嘶吼!

他再顾不上黎尔,转身疯了似的冲向旁边沉重的包铜角门,跑了进去。

“天大的喜事!小公子回来了!周铭佑!小公子回来了!”守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

听到声音,门房那张惊疑不定的脸探了出来,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骡车车辕上、泪流满面的周铭佑!

“我的老天爷!真……真是小公子!”门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随即爆发出比守卫更响亮的、带着狂喜的哭嚎:

“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快!快禀报老夫人!禀报世子夫人!快啊——!”

那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沉寂的镇北侯府!

“小公子回来了?”

“铭佑少爷?!”

“快!快去禀报!”

惊呼声、难以置信的询问声、狂喜的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被飓风掀起的巨浪,从角门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门外的空气!

巨大的侯府如同沉睡的巨兽,在这一刻被彻底惊醒!

角门被完全拉开!门房和守卫几乎是连滚爬地冲了出来,扑到骡车前,看着车辕上那个活生生的、失而复得的周铭佑,激动得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小公子!您可回来了!您……您受苦了!快!快进府!”

周铭佑看着眼前两张熟悉又激动的脸,听着府内传来的巨大喧哗,积压了数月的恐惧、委屈和思念再也无法抑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他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苦难都哭出来。

就在这巨大的混乱和狂喜中,一个威严中带着难以置信颤抖的苍老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穿透了所有的喧哗,自府门内响起:

“佑哥儿?我的佑哥儿在哪儿?!”

只见侯府那巨大的朱漆正门,在“嘎吱嘎吱”的沉重响动中,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一群仆妇丫鬟簇拥着两位贵妇人,正脚步踉跄、神色仓惶地奔来!

当先一位,发髻高挽,插着赤金点翠的凤钗,身着深紫色织金缠枝莲纹的锦缎长袄,面容威严端方,虽已年过六旬,眉眼间却依旧残留着年轻时的锐利和杀伐决断。

只是此刻,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所有的威严都被巨大的惊愕、狂喜和难以置信取代,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外骡车上的小小身影,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正是镇北侯府的老封君,一品诰命夫人,周铭佑的祖母!

紧跟在老夫人身侧的,是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锦袄裙、外罩浅碧色缠枝梅花比甲的年轻妇人。

她身形纤细,面容极其清丽,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希冀和濒临崩溃的脆弱。

她一只手被旁边的嬷嬷死死搀扶着,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死死锁在周铭佑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正是周铭佑的生母,镇北侯世子夫人,苏清婉!

“佑哥儿!我的儿——!”世子夫人苏清婉在看到周铭佑那张小脸的瞬间,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凄厉悲鸣!

所有的理智、矜持、贵妇的仪态,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猛地挣脱了搀扶的嬷嬷,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骡车!

脚步踉跄,几次险些跌倒,却不管不顾!

“祖母!娘——!”周铭佑看到最亲的两个人,所有的坚强伪装彻底崩溃,他哭着从车辕上跳下,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敞开的、象征着家的巨大门扉!

小小的身影与踉跄扑来的母亲在侯府洞开的正门门槛处猛地撞在一起!

苏清婉用尽全身力气,将失而复得的儿子死死搂进怀里!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孩子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周铭佑的头发和脖颈,口中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佑哥儿……我的佑儿……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周铭佑也紧紧回抱着母亲,小脸埋在母亲馨香的怀抱里,放声大哭,仿佛要将这一路的恐惧、委屈和无助尽数宣泄出来:“娘……娘……佑儿好怕……佑儿好想娘……想祖母……”

老夫人也在仆妇的搀扶下快步赶到,她伸出布满皱纹却依旧有力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孙儿脏污的头发和瘦削的脸颊,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佛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我的佑哥儿……终于回家了……”

她布满泪水的目光扫过孙子身上那件靛青粗布的棉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

巨大的侯府正门前,上演着一幕失散亲人劫后重逢、喜极而泣的悲喜剧。

仆妇丫鬟们跪了一地,个个喜极而泣,口中念着“老天开眼”、“祖宗保佑”。

那辆承载着周铭佑归来的简陋骡车,静静地停在一边,被这巨大的悲喜洪流彻底淹没,显得如此突兀又格格不入。

林玉漱抱着荷姐儿,静静坐在车厢内,透过掀开的门帘一角,看着外面那感人至深又充满了权贵之家特有排场的重逢场面。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

荷姐儿被外面巨大的哭声吓到,小身子缩在娘亲怀里,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害怕,小声问:“娘……哥哥的娘亲……为什么哭那么大声?哥哥不是回家了吗?”

“嗯,回家了,高兴的。”林玉漱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柔和。

良久,门前的痛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

苏清婉依旧紧紧搂着儿子,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强自镇定下来,这才将目光投向那辆停在一边、显得异常寒酸的骡车,以及车旁那个沉默如山、气息沉凝的靛青色身影,还有车厢内隐约可见的抱着孩子的妇人。

“佑哥儿,”老夫人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快告诉祖母,是……是哪位恩人救了你?护送你回来的?”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黎尔和林玉漱,带着审视和探究。

能将她的宝贝孙儿从黑石峪那样的绝境中救出,并一路平安护送到京城,绝非等闲之辈!

周铭佑这才如梦初醒!他猛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急切地指向骡车:

“祖母!娘!是黎叔和林婶!是黎叔在黑石峪从坏人手里救了我!是林婶一路照顾我,给我吃的喝的,还……还帮我找药治伤!没有黎叔和林婶,佑儿……佑儿早就……”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声音带着浓浓的感激和后怕。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骡车上。

苏清婉更是拉着儿子,踉跄着就要向骡车行礼:“恩人!请受……”

“夫人不可!”林玉漱适时地抱着荷姐儿从车厢内出来,声音平静而清晰。

她抱着荷姐儿,动作利落地下了车。

她依旧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面对侯府两位最尊贵的女主人,姿态不卑不亢,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民妇礼,

“民妇林玉漱,见过老夫人、世子夫人。举手之劳,不敢当夫人大礼。”

黎尔也沉默地站在林玉漱身侧,微微抱拳行礼,动作简洁有力,眼神沉静无波,并未因眼前煊赫的权势而有丝毫动容。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对气质迥异的“夫妇”。

妇人衣着朴素,裹着头巾看不清全貌,但举止沉稳,眼神清澈沉静,面对侯府威仪不见丝毫慌乱。

那男子更是气息沉凝如山,身形挺拔如枪,沉默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绝非普通乡野村夫!

她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笑容,亲自上前虚扶了一下林玉漱:

“林娘子快请起!你们救了我孙儿,便是救了我镇北侯府满门!此等大恩,我周家没齿难忘!”

她的目光扫过简陋的骡车和黎尔林玉漱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语气更加诚挚,

“恩人一路辛苦!快请入府!府中已备下薄酒,定要好好款待恩人,以表谢忱!”

“对!恩人快请进府!”世子夫人苏清婉也紧紧拉着周铭佑的手,泪眼婆娑地恳求道,

“佑哥儿多亏了你们!府中已收拾好干净的院落,请恩人务必在府中安心住下!让我们好好报答!”

“祖母!娘!让黎叔和林婶住下吧!”周铭佑也急切地拉着祖母和母亲的手,仰着小脸恳求,眼中充满了对黎尔和林玉漱的依赖和不舍。

面对侯府上下如此真挚热情的邀请,林玉漱却微微后退了半步,再次屈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

“老夫人、夫人盛情,民妇心领了。只是,我们一家本是乡野粗人,习惯了自在清静,实在不敢打扰侯府清贵。如今小公子既已平安归家,我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就此别过,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老夫人和苏清婉都是一愣。

面对镇北侯府的邀请,如此干脆拒绝的人,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尤其是苏清婉,她看着林玉漱怀中那个粉雕玉琢、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孩,又看看林玉漱沉静的眼眸,心中那份感激和亲近更甚,还想再劝:“林娘子……”

“老夫人,夫人,”林玉漱却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疲惫,

“我们一路风尘,孩子也倦了。就此告辞。小公子吉人天相,必有后福。”

她说完,对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再次屈膝一礼,然后抱着荷姐儿,转身便走向骡车。

“黎叔!林婶!”周铭佑急得眼泪又要掉下来,想追上去。

黎尔却已沉默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林玉漱的手臂,助她登上车辕。

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那沉默而强大的存在感,却让周铭佑追上去的脚步生生顿住。

黎尔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铭佑,又对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方向略一抱拳,随即利落地跳上车辕,一抖缰绳。

“驾!”

老骡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离去的意志,低鸣一声,拉动车轮。

在侯府众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惋惜的目光注视下,那辆简陋的骡车,载着林玉漱一家三口,缓缓驶离了镇北侯府那象征着无上权势与尊荣的巨大门楼,重新汇入了京城喧嚣的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周铭佑呆呆地望着骡车消失的方向,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和茫然。

祖母温暖的怀抱和母亲身上熟悉的馨香,此刻都无法完全抚平心中那份骤然空落的感觉。

那辆简陋的骡车,那个小小的车厢,曾是他一路逃亡中唯一的避风港。

如今,赶走了。

“佑哥儿,回家了,回家了就好……”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孙儿的失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却深沉地望着骡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对夫妇……绝非寻常。

骡车驶离了权贵云集的区域,重新汇入京城庞杂喧嚣的市井洪流。

林玉漱抱着荷姐儿坐在车厢里,感受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轻微颠簸。

拒绝了侯府的邀请,如同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寄人篱下,尤其是寄身于权力旋涡中心的侯府,绝非明智之举。

而且黎尔的身份经不起推敲,荷姐儿也需要一个真正属于她、不受拘束的成长环境。

更重要的是,她还要寻找原主的亲人。

“去口碑好的牙行。”林玉漱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平静地决定了下一步的方向。

黎尔应了一声,驾着车,熟门熟路般穿过几条相对热闹的街巷,最终停在一家临街的二层铺面前。

铺面门脸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黑漆招牌上写着三个端正的烫金大字——顺意牙行。

牙行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精瘦中年人,姓王,一双小眼睛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见到黎尔和林玉漱带着孩子进来(荷姐儿好奇地东张西望),衣着虽然朴素,但气质沉稳,尤其那男子身形挺拔,眼神沉静得让人有些发怵,王掌柜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

“这位爷,这位娘子,快请进!是要看房?看铺?还是雇人?小店在京城经营三代,信誉保证!”

“看房。”林玉漱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店内,“要清静、安全、独门独户、带水井的院子。一进或二进皆可。位置,不要太偏,也不要太闹。”

王掌柜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要求明确,一听就是真心想买房的!

他连忙将人请到里间,奉上热茶,然后从柜台后抱出几本厚厚的册子,一边飞快地翻找,一边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

“娘子好眼光!这京城地面儿,清静安全又带水井的院子可不好找!您看这套,西城桂花巷,一进小院,三间正房带两厢,院子不大但规整,有口甜水井!离西市不算远,闹中取静!要价一千八百两!”

林玉漱没说话,只看着黎尔。

黎尔微微摇头。

西城鱼龙混杂,桂花巷名字好听,实则靠近贫民区。

王掌柜察言观色,立刻又翻出一页:“那这套!南城青柳胡同,二进!前院宽敞,后院雅致,水井就在后院!青砖铺地,房子保养得不错!就是……离南城兵马司衙门近了点,夜里偶尔能听见点动静。要价三千二百两!”

黎尔再次摇头。兵马司附近,三教九流,巡夜扰民,不清静。

王掌柜额头微微见汗,这夫妻俩要求可真高!

他咬了咬牙,翻到册子后面,指着一处标记:“娘子,爷,您看这套!东城安仁坊,柳枝儿胡同最里头!二进院子!闹中取静的宝地!前院有倒座房、门房,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后院更大,有抄手游廊,正房三间带耳房,东西厢房也齐全!院子里有棵老石榴树,一口甜水井!最妙的是,后墙紧挨着一小片官家竹林,清幽得很!原主人是个致仕的老翰林,讲究个清雅,房子保养得极好!就是……”

王掌柜搓了搓手,露出为难又期待的表情,“这价钱……稍微贵了那么一点点,要价四千两整!不二价!”

四千两!这在京城置办一座二进宅院,虽不算天价,但也绝非小数。

尤其对于穿着如此朴素的客人。

林玉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看王掌柜,只对黎尔道:“去看看。”

王掌柜心头一喜,有门儿!

立刻殷勤地备了马车(牙行自有代步工具),亲自引路。

柳枝儿胡同果然僻静,位于安仁坊深处,闹中取静。

胡同尽头,一座青砖灰瓦、门楼素雅的宅院静静矗立。

推开略显陈旧但厚实的黑漆大门,一股清幽雅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院方正开阔,青砖墁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三间正房坐北朝南,左右厢房对称,虽无繁复雕饰,但用料扎实,窗棂格纹古朴。

穿过垂花门进入后院,豁然开朗。抄手游廊连接着正房和东西厢房,廊下干净无尘。

后院中央果然有一株虬枝盘曲的老石榴树,虽值冬日,枝干遒劲,可想见春夏时的繁茂。

院子一角,一口青石井台的水井静静卧着,辘轳完好。

最难得的是后墙外,隔着高高的院墙,能看到一片萧疏却挺拔的竹林,在寒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将院外的喧嚣彻底隔绝。

“娘子,爷,您看!这清静,这格局,这水井!这后院的竹林景致!四千两,绝对值!”王掌柜卖力地推销着。

林玉漱抱着荷姐儿,在后院慢慢踱步。

荷姐儿好奇地看着那棵老石榴树,指着光秃秃的枝丫问:“娘,树树会结红果果吗?”

“会的,等春天来了,开花,然后就会结红红的石榴。”林玉漱轻声回答,目光扫过干净整齐的房屋,听着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这里,闹中取静,有独立水源,格局方正,安全私密,正是她和荷姐儿理想的安身之所。

她停下脚步,看向一脸期待的王掌柜,声音平静无波:“院子尚可。只是这四千两……”她微微摇头,“一路逃荒,银钱所剩不多。四千两,实难筹措。”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换上苦口婆心的表情:“娘子,这价钱真不贵了!您去东城打听打听,这样规整带水井、又清静的二进院子,少于四千五百两您都拿不下来!这还是老主顾急着回乡才肯让价……”

林玉漱没理会他的絮叨,只是转头看向黎尔,语气带着一丝询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夫君,家里……不是还有件东西吗?婆婆临终前给的那个……”

黎尔接收到她的暗示,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中,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犹豫”?

他沉默了片刻,才像是极其艰难地做出了决定,缓缓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实则是空间纽)摸出一个用旧蓝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包。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郑重的、仿佛在交付家族传承般的仪式感。

王掌柜的好奇心瞬间被吊到了嗓子眼,小眼睛死死盯着黎尔手中的布包。

黎尔一层层,极其缓慢地打开那陈旧的蓝布。

当最后一块布揭开时,一抹极其炫目、几乎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粉色流光,骤然在略显昏暗的后院中绽放开来!

那是一只镯子。

一只通体由纯净无比的琉璃(玻璃)制成的镯子!

镯身浑圆饱满,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毫无杂质的浅粉色,如同初春最娇嫩的樱花!

更令人惊叹的是,在那晶莹剔透的琉璃之中,竟天然形成(实则现代工艺)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纹样!

那凤凰的轮廓清晰流畅,羽翼纤毫毕现,姿态灵动飘逸,仿佛随时要冲破琉璃的束缚,翱翔九天!

整只镯子在冬日的天光下,流光溢彩,光华流转,美得惊心动魄,不似人间凡物!

“嘶——!”王掌柜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经营牙行多年,自认见多识广,奇珍异宝也经手过不少!

可眼前这只琉璃镯……这纯净无瑕的粉!

这浑然天成的凤凰纹!

这巧夺天工的品相!

这绝对是稀世珍宝!

恐怕连宫里都未必有这等成色!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心脏狂跳,贪婪和狂喜如同藤蔓般瞬间爬满了心头!

他死死盯着那只镯子,眼珠都舍不得错一下,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颤抖:“这……这……这是?!”

“这是夫君祖上传下的物件,”林玉漱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不舍,轻轻抚摸着黎尔手中的镯子,仿佛在抚摸一件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圣物,

“据说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宝贝,婆婆临终前郑重交给夫君,说是……留个念想,也是家里最后的底子。若不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实在舍不得拿出来……”

她叹了口气,看向王掌柜,眼神带着询问,“掌柜的见多识广,您看……以此物抵那院子的差价,可使得?”

王掌柜的脑子嗡嗡作响!

前朝宫里的宝贝!

稀世琉璃镯!

凤凰纹样!

这……这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别说抵四千两的差价,就是再翻一倍也值啊!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尽量摆出为难的样子:“娘子……这镯子……确实是好东西……可这抵价……毕竟不是真金白银……”

“既如此,”林玉漱作势要将镯子收回,“那便算了。我们再看看别处。”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留恋。

“别!别啊娘子!”王掌柜急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拦住林玉漱(当然不敢真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使得!使得!怎么使不得!这稀世珍宝,能落到小店手里,那是小店的造化!这样!”他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

“这院子,四千两!您这宝贝镯子……小店斗胆,作价五千两!再给您一千两现银!房契地契,立马给您办好!您看如何?”

他报出了一个自认为对方无法拒绝、自己又能大赚特赚的价格。

林玉漱心中冷笑。

这只在现代工艺品批发市场不过几十块的玻璃镯子,在这时代却成了价值千金的“稀世珍宝”。

她脸上却露出犹豫挣扎之色,看了看黎尔,又看了看怀里的荷姐儿,最终像是为了孩子才下定了决心,缓缓点头:“罢了……为了孩子有个安稳窝……就依掌柜的吧。”

“好嘞!痛快!”王掌柜大喜过望,生怕林玉漱反悔,立刻高声招呼伙计备笔墨纸砚,取房契地契,动作麻利得像是上了发条。

半个时辰后,顺意牙行内室。

两份墨迹未干的房契、地契,上面清晰地写着“黎尔、林玉漱”的名字,并盖着顺意牙行的大印和原主的转让画押。

旁边,是一张崭新的、京城最大的“通汇钱庄”出具的,面额一千两的银票。

而那只流光溢彩的粉色琉璃凤凰镯,已被王掌柜用最上等的锦盒装好,小心翼翼地锁进了牙行最隐秘的库房深处,如同藏起了绝世奇珍。

林玉漱仔细检查了房契地契,确认无误,小心地贴身收好。

又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黎尔。

交易完成。

王掌柜亲自将三人送出牙行,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黎爷,黎夫人,您慢走!房子随时可以入住!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店!”

夕阳的金辉洒在柳枝儿胡同尽头那座新得的宅院门楼上。

黎尔用王掌柜给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仿佛开启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前院青砖铺地,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棵老石榴树的枝丫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荷姐儿像只出笼的小鸟,欢呼着挣脱了娘亲的手,迈开小短腿冲进了院子!

“哇!娘!爹爹!我们的新家!好大的院子!”她兴奋地在空阔的前院跑来跑去,小脸蛋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属于孩童的喜悦光芒。

她跑到那棵老石榴树下,仰着小脸,伸出小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又跑到后院,看着那口青石井台,好奇地问:“娘!井里有水吗?能喝吗?”

林玉漱和黎尔并肩站在垂花门下,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在属于他们的院子里欢快地奔跑、探索。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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