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姿猛地睁开眼,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
威远侯景毅在诏狱里“畏罪自尽”的苍白面孔,锦年在流放途中因高烧不退而逐渐冰冷的小身体,景行拖着杖刑后溃烂的身体扑向抢夺最后半块馊馒头的凶狠囚犯……
还有自己,原主安淑毓,在刺骨的寒风和无尽的疲惫里倒下,灵魂中爆发出滔天的怨气。
“呕……”安淑毓(黎姿)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腥甜。
原主临死前那刻骨的绝望和痛苦太过真实,几乎将她这个外来者淹没。
夭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罕见的惊慌,【宿主,时间锚点定位有偏差,咱们来的时间晚靠后了,距离威远侯府被围禁下狱,只剩三天啦!】
三天?
安淑毓心脏骤然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原主的记忆里,这场灭顶之灾的前奏,就是侯府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团团围住,断绝内外消息,然后就是抄家、下狱、杖责、流放……留给她的时间,竟如此短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床上坐起来,来到书案前坐下。
“世子夫人,您……您怎么起来了?”
大丫鬟芙蓉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进来,看到安淑毓正站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惊得差点打翻汤碗。
夫人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沉静得让她有些陌生。
“躺得骨头都僵了。”
安淑毓放下笔,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府里如今人心惶惶,我若再躺着,岂不更乱?”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几个管事婆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满是忧惧。
侯爷在边关重伤、世子中箭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整个威远侯府早已暗流汹涌。
“芙蓉,”安淑毓转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你是我从安家带过来的,最是稳妥。眼下府里不太平,有几件事,需你亲自去办,务必隐秘。”
“夫人您吩咐!”芙蓉连忙应道。
“第一,去寻林文、林武两兄弟,让他们拿着我的对牌,悄悄出府,分头去……”
安淑毓压低声音,报出几个京中信誉尚可但位置偏僻的米行、油坊、成衣铺的名字,
“采买上等精米、白面各二十石,菜籽油十坛,盐……要粗盐,五十斤。成衣铺,按侯爷、世子和锦年的身量,里外各买十套厚实的棉布衣物,要耐磨耐脏的深色。记住,不要在一家买全,分散着来,用最不起眼的青布骡车拉货,直接送到……西跨院那个废弃的旧库房去。”
那是原主记忆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芙蓉眼睛微微睁大,满是困惑:“夫人,买这么多米面衣物……还送到那废库房?这……”
“多事之秋,有备无患。”
安淑毓截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库房的钥匙你拿着,东西放进去后,锁好门,除了我,任何人不得靠近。明白吗?”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芙蓉心头一凛,立刻垂首:“是,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第二,”安淑毓继续道,语速平稳,
“拿着我的私印,去找外院管采买的赵管事。告诉他,府里要清点库房旧物,登记造册准备入库。让他把库房所有钥匙都交给你,就说……我要亲自核对一遍嫁妆单子,心里有个数。”
【宿主,高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夭夭在识海里鼓掌。
安淑毓面上却是一片忧色:“侯爷和世子远在边关,府里就我一个妇人……总得把家底理清楚些,免得下面的人乱了手脚。”
芙蓉只觉得夫人今日格外不同,但这份沉静和条理,莫名地让她慌乱的心也定了两分。
“是,夫人。”
“第三,”安淑毓走到内室,看着床榻上睡得正香的锦年,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化为坚冰,
“去针线房,告诉陈娘子,让她带上所有绣娘,日夜赶工。就用库房里那批新到的松江厚棉布,给侯爷、世子和锦年,每人赶制十套最厚实的冬衣冬裤、亵衣、中衣,要细密结实。外袍……用库房里那几匹靛蓝色的粗麻葛布做,同样每人十套。告诉她们,工钱翻倍,务必在三日内完工!”
“冬衣?还是……粗麻葛布?”芙蓉彻底懵了,如今虽已入秋,但离寒冬尚早,更别说夫人素来给小公子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绫罗绸缎,何曾用过粗麻葛布?
“照我说的做。”安淑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芙蓉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非常之时,顾不得体面,实用保暖为上。去吧,事不宜迟。”
“是!”芙蓉不敢再问,匆匆领命而去。
看着芙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安淑毓(黎姿)脸上那份强撑的镇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
她快步走向存放嫁妆和侯府中馈钥匙的紫檀木匣,动作麻利地打开,将里面所有象征权力的钥匙、印章、厚厚一叠银票、地契房契一股脑地扫进系统空间。
然后她走到锦年的床边,俯身亲了亲儿子柔软的脸颊。
小家伙似乎被惊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娘亲……”
安淑毓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瞬间软化,但下一刻又被更硬的决心包裹。
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实则是空间)摸出一块松软的蜂蜜奶糕,塞进锦年手里,柔声道:“锦年乖,娘亲要去库房点一点东西,你乖乖跟奶娘玩,吃糕糕,好不好?”
锦年抓着香甜的奶糕,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力点头:“嗯!锦年乖,等娘亲!”
安淑毓最后捏了捏儿子的小手,转身走出房门,脸上所有的温情瞬间收敛,只剩下沉凝如水的冷静。
她穿过抄手游廊,步履从容,裙裾微动,依旧是那个端庄持重的世子夫人。
沿途遇到的仆妇小厮,看到她沉静的面容,慌乱的神情都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躬身行礼。
“夫人安。”
“嗯。”安淑毓微微颔首,目不斜视。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看似平静的身体里,正进行着怎样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无声的疯狂掠夺。
威远侯府的库房位于府邸深处,厚重的朱漆大门上挂着三把黄铜大锁,门环上雕刻着狰狞的兽首,无声地彰显着侯府的底蕴和威严。
空气里弥漫着防蛀的樟脑和干燥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
安淑毓独自一人站在库房中央。
巨大的空间被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乌木架子分割开来,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无数箱笼、锦盒。
在气窗透进来的光线里,金银器物闪烁着内敛的宝光,成匹的云锦蜀缎流光溢彩,名贵的紫檀、黄花梨木料散发着幽香,整箱的珍珠、玛瑙、翡翠、玉石在阴影处堆积如小山,还有一排排博古架上陈列的古瓷、青铜、字画……这里沉淀着威远侯府几代人积累的泼天富贵。
然而,这一切在三天后,都将成为三皇子党羽的囊中之物,成为钉死景家“贪墨”罪名的“铁证”!
安淑毓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想吞?那就看看谁的牙口更好!
她不再犹豫,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水汹涌而出,瞬间覆盖了整个库房。
“收!”
无声的指令在识海下达。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拂过。
架子上一排排码放整齐、成箱的金元宝、金叶子,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不见。
旁边堆积如山的各色珠宝首饰、未经镶嵌的宝石原石、上好的玉石籽料,瞬间清空。
那些装着百年老山参、整支雪莲、极品虫草、鹿茸、阿胶的名贵药材箱子,也眨眼间踪迹全无。
一匹匹价值千金的云锦、缂丝、蜀锦、软烟罗,被分门别类收走。还有那些不易引人注意、但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各类成品丸药、散剂、金疮药粉……也一并消失。
她动作快如鬼魅,意念所及,成片成片的珍品被收入从静止空间里取出来戴在手指上的一个素银圈的空间戒指里。
她每个世界都有收集物资,有时都想不起来都有哪些东西,所以上个世界结束后就决定,除了对自己重要的或是珍贵的喜爱的,剩下的物资都分类收到储物袋里,反正在静止空间里也不会坏。
这个世界的东西就先放到戒指空间里,因为有一部分是景家的,以后拿出来方便,因此库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荡下去。
但她始终保持着清醒。
不能搬空!绝对不能!
必须留下足够“体面”的量,否则抄家时面对空空如也的库房,对方立刻就会意识到东西被提前转移,一个“转移赃物、意图不轨”的罪名扣下来,只会让景家的处境雪上加霜,流放恐怕会直接变成斩立决!
安淑毓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精准地扫过剩余的物品。
她留下了库房登记册上记载总数的约莫两成:
一些成色相对普通、数量较多的银锭和铜钱堆放在显眼处;
几箱分量十足但工艺不算顶级的金器银器;
几匹颜色老气、花样过时的绸缎;
几件体积庞大、不易搬动但价值尚可的古董摆件;
以及一些不太起眼的药材和普通皮货。
她甚至还走到库房角落的案几旁,拿起登记册和笔,对照着剩余的东西,煞有介事地勾画、记录起来,仿佛真的在认真清点核对。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空旷而诡异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宿主,你真是……雁过拔毛,片甲不留啊!还留得这么有“艺术性”,这心理素质,绝了!】夭夭的声音带着惊叹和一丝调侃。
安淑毓(黎姿)在识海里翻了个白眼:
【少废话!赶紧干活!扫描一下原主记忆里,她在京郊和外地那些偏远的、收益不高的田庄铺子位置。】
她一边“记录”,一边在脑中飞快盘算。
【趁着还有两天多时间,必须把这些不动产迅速变现!银子,只有变成能带走的、能藏起来的银票和现银,才是我们的底气!】
【收到!正在检索……】夭夭的效率极高,片刻后,一份详细的清单出现在安淑毓的脑海:
【京郊东三十里小杨庄,旱地一百二十亩,中等田八十亩,庄头姓王,为人还算老实……城南‘福记杂货铺’,位置偏僻,月盈利约十五两……还有……】
安淑毓一边快速记忆着这些信息,一边走向库房深处存放御赐之物的区域。
这里的东西她没动,烫手山芋,碰了就是大麻烦。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排存放着大量崭新松江棉布和靛蓝粗麻葛布的架子上——这正是她吩咐芙蓉让绣娘赶制冬衣的原料。
她抚摸着厚实柔软的棉布,意念微动,其中三分之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足够做二三十套衣服的量。
至于那些粗硬的葛布,她象征性地收走了一小部分。
做完这一切,她才合上登记册,环顾四周。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库房,此刻虽不至于空荡,却也明显“清爽”了许多,留下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如同被精心整理过一般。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座看似依旧富贵的库房,精华早已被掏空。
她锁好库房大门,将钥匙贴身藏好,脸上恢复了一片沉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家务。
刚走出库房所在的院落,就见心腹管事李忠步履匆匆地迎面走来,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是威远侯景毅当年的亲兵,后来伤了腿,留在府里做了管事,是府里少数几个真正忠心的老人。
“夫人!”李忠见到她,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收到……北边来的消息,很不好!”
安淑毓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李管事,随我来书房说话。”
书房内,门窗紧闭。
李忠从怀中掏出一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条,双手呈上:“是我们在军中的人,冒死用信鸽传出来的。消息……已经确认了。”
安淑毓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却字字如刀,淬着边关的血与寒:
“侯爷重伤昏迷,生死难料。世子护父突围,身中数箭。七日前,侯爷世子已被钦差卫队押解回京,现在已在路上了。军中……有变,疑有内鬼通敌。归途恐生不测,府上早备。”
纸条在她手中微微颤抖。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到这“前线战报”,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阴谋气息,依旧让她脊背发寒。
景行也重伤了……原主记忆里,他就是在押解回京的路上被动了手脚,伤上加伤,才导致后来在狱中和流放路上没能撑住。
“李管事,”安淑毓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府里,不能再留人了。”
李忠猛地抬头,眼中是震惊和不解:“夫人?!”
“大难临头,各自飞。”安淑毓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侯府这棵大树,很快就要倒了。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你,芙蓉,菡萏,林文,林武,还有侯爷留下的那三位老侍卫,今晚就走。”
她走到书案后,打开暗格,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推到李忠面前。
“这里是你们的卖身契,还有每人一百两银票和京郊一个小庄子的地契。”她看着李忠瞬间通红的眼眶,语气不容置疑,
“听我说完!这不是让你们逃命!是让你们为侯爷、为世子、为景家留一条后路!”
李忠喉头滚动,强忍着情绪:“夫人吩咐!”
“你带着那三位老侍卫,拿着京郊庄子的地契,今晚就出城,去庄子上等着!什么都不要做,隐藏好身份!”安淑毓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若……若侯爷出事,我会想办法把他的‘尸身’送到城外景家的祖坟那里。你的任务,就是带着侯爷的身体,藏好!等他醒来!明白吗?”
李忠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安淑毓。
把侯爷的“尸身”送到祖坟?
夫人她……她到底要做什么?
但他看到安淑毓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幽光,所有疑问都咽了下去:“是!老奴豁出命去,也定不负夫人所托!”
“芙蓉和林武,”安淑毓继续部署,
“他们俩负责采买的东西,会放在西跨院废库。等我们……离开京城后,让他们准备好车马,远远地跟着流放的队伍。记住,是远远地跟着,不要靠近,更不要暴露身份!我需要他们的时候,自会联络。”
“林文机灵,让他拿着我另外给你的一份名单和地址,”安淑毓又拿出一张纸,
“名单上是京中几家信誉尚可但背景不那么复杂的牙行和富户。让他立刻去把这些地方,”她报出几个原主名下偏远田庄和铺子的名字,
“用最快的速度、不惜低于市价两成,全部出手!换成银票,小额为主,再兑一部分现银。今晚之前,必须办妥,把银票和银子交给芙蓉,让她一并带走!”
“是!”李忠重重抱拳,声音哽咽,“夫人……您自己……”
“我?”
安淑毓唇角扯出一个极淡、也极冷的弧度,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座金銮殿上端坐的龙椅,以及隐藏在暗处、磨刀霍霍的三皇子。
“我是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自然要陪着我的夫君和儿子,走完这最后一段‘体面’的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平静,让李忠这个经历过沙场的老兵,都感到一阵心悸。
“去吧,李管事。时间……不多了。”安淑毓闭上眼,挥了挥手。
李忠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位临危不乱、深谋远虑的夫人刻在心底。
他不再多言,拿起包袱和名单,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死士,挺直了微驼的脊背,大步流星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安淑毓一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枝叶开始泛黄的梧桐树。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夭夭,】她在识海里问,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假死丹或者敛息符,系统商城有货吧?】
【有!宿主,假死丹10积分一颗,服用后气息、心跳全无,形同真正死亡,三日后自动苏醒。敛息符15积分一张,可让人一日内气息全无。】
【但对景毅的这种情况,还是假死丹更有用,因为敛息符主要是修仙世界低阶修士隐藏气机所用的。】
夭夭立刻回答,【而且宿主积分足够!】
【好,我知道了。】安淑毓的目光变得幽深。
【给威远侯准备的‘路’,算是准备好了。接下来……】她的视线转向主院的方向,那里睡着她的儿子锦年。
【就是守好我的小崽子,还有……那个便宜夫君了。】
灵泉空间里清冽甘甜的泉水,可是疗伤保命的绝品。
只是不知道,当景行在狱中发现自己伤势莫名好转时,会是什么表情?
安淑毓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货真价实的、带着点恶劣趣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