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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庄的庄户们质朴的感激,亲人重逢时止不住的泪水,都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在回来的路上,也让她产生了一个更迫切的想法——她需要一份能够庇护家人的力量,最好是让黎尔去获得足够的权势,不过这需要再斟酌一下。

等回到家里以后,刚坐下来,她便叫来了石头和墩子,两个少年如今已然稳重了几分。

“石头,墩子,”林玉漱坐在堂屋的圈椅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轻抿着茶水。

“福安庄的情形,墩子也瞧见了。这大冷天的,大人孩子都缺衣少食。库房里还有些早前备下的青布、灰布,再支些银子,明儿一早就去西市,买足今年的新棉花回来。”

她指尖无意识地滑过温润的杯沿,声音平静而清晰: “等东西备齐了,你们亲自跑一趟庄子,交给赵有田。让他分派下去,各家手脚麻利的妇人赶紧动起来,给大人孩子都做一身新棉衣,”

她顿了顿,然后强调道,“棉衣,务必絮得厚实些。另外,再给每户封二两银子,是主家的一点心意,好歹让他们过个暖冬。”

石头和墩子对视一眼,神情都郑重起来,石头立刻应道:“夫人放心,明儿一早准去,布料棉花一定备好,银子也亲手交到各家手里。”

墩子用力点头:“夫人心善,庄户们都会记着。”

事情吩咐下去,林玉漱心头略松。

令二人下去后,她便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思绪却飘远了。

黎尔的身手,她是亲眼见过的,绝非寻常,他像块沉默的石头,却有着磐石般难以撼动的力量,这份力量,若只困在这京城的小院里,护着她们母女平安度日,固然安稳,却总觉着……可惜了,明珠蒙尘不说,也扎不下更深的根。

荷姐儿一天天长大,她的将来,需要的可不只是温饱,更是一份能让她挺直腰杆的底气,这份底气,单靠她开铺子做买卖,终究差了一层。

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她自己可以不在意,却不能叫荷姐儿将来因出身被人看轻。

而黎尔……林玉漱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西厢,他的本事,用在战场搏杀、建功立业,才是能有最大的益处,那里,能为荷姐儿挣下一份令人不敢小觑的依靠。

这念头冒出来后,林玉漱心中经过几番思量,便下了决定。

既已想好,便决定尽快付诸行动,第二日清晨。

林玉漱亲手为黎尔整理好那件浆洗得格外挺括的靛青外袍, “今日,”她抬眼,迎上黎尔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眸,声音平稳,“我们去一趟镇北侯府。”

黎尔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未发一言,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马车辘辘碾过几道街道,停在镇北侯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

递上名帖,门房显然得了吩咐,恭敬地将他们引了进去。

世子夫人苏氏在暖意融融的花厅等着,她穿着家常的银红撒花袄裙,气色很好,见到林玉漱,脸上绽开真切的笑容。

“林娘子来了!快请坐!外头冷得紧,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苏氏亲切地招呼着,目光掠过林玉漱身旁高大沉默的黎尔时,笑意不变,眼底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掂量。

可见世子夫人应该从周铭佑那里知道了黎尔的不同寻常。

丫鬟已经奉上香茗,林玉漱捧着茶盏暖手,与苏氏寒暄了几句家常,话头稍转,她放下茶盏,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夫人,今日冒昧登门,实有一事相求,还望夫人相助。”

她略吸一口气,侧首看了一眼身姿笔挺如松的黎尔,

“我家夫君黎尔,自幼习得些拳脚功夫,武功还算出众。他……性子沉闷,不善交流,但会些兵法谋略。我们思来想去,男儿志在四方,他这一身本事,耗在街巷间可惜了,不如投身行伍,为朝廷效力,也为家中搏个前程。”

花厅里静了一瞬,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的“噼啪”轻响,苏氏脸上的笑容依旧亲切,但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黎尔身上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思考了片刻。

这男子自进门便一言不发,确实处事不甚圆滑,但身姿挺拔沉稳,气息沉凝如山,也没有寻常武夫的浮躁,她出身将门,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这黎尔,绝非池中之物!林玉漱口中的“会些拳脚功夫”,只怕是谦逊之语。

再想到自家公爹镇北侯,一生戎马,最是爱惜人才,如今军中正缺根基扎实、心性沉稳的好苗子。

若由侯府引荐,此人能立下军功,对他自身是青云之阶,对侯府亦是结下一份善缘,增添一份臂助。

心思飞快转了几转,苏氏脸上重新漾开笑容,比方才更深了几分,带着了然与决断: “原来如此!黎壮士气宇不凡,一看便是栋梁之材!埋没在市井之中,着实是可惜了。”

她语气热切起来,“林娘子这想法极好!为国效力,建功立业,方是男儿本色!这事,包在我身上!”

她转向黎尔,语气郑重:“黎壮士既有此志向,侯府自当尽力。家翁在军中还有些故旧情面,定能为壮士寻个合适的起点,不辜负壮士这一身好本事。”

黎尔依旧沉默,只对着苏氏,极郑重地颔首致意。

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

苏氏办事利落,不过几日,便遣了心腹管事送来消息。管事恭敬地递上一份盖着兵部印信的文书。 “林娘子,黎壮士,事已办妥。”

管事笑容可掬,“侯爷亲自过问,打了招呼。黎壮士武艺超群,经考校后,直接擢为百夫长,隶属漠北卫戍营骁骑尉麾下。这是任命文书,七日后卯时初刻,至西郊大营点卯,随军开赴漠北。”

百夫长!这起点,远在林玉漱意料之外!

这绝非仅凭“考校武艺”就能得来的,镇北侯府的这份情面,才是真正的关键。

有了这层关系,黎尔在军中,至少能少些无谓的倾轧,该得的军功也难被人轻易夺走。

她接过那纸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文书,指尖微凉,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成了。

“多谢侯爷!多谢夫人!劳烦管事了!”林玉漱郑重道谢,示意石头奉上备好的谢仪。

管事略作推辞,含笑收下,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告辞。

七日时光,短得像指缝里的流沙, 林玉漱默默忙碌着,她亲自打点行装,最厚实的棉衣、最耐磨的鞋袜,叠得整整齐齐,备下足量的金疮药和止血散,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行囊深处。

最后,取了些散碎银两和小额银票,细细缝进一件贴身的旧衣夹层里。

黎尔虽不用吃喝,但明面上的东西必须准备足,好在无论相隔多远,她都能通过精神力与他进行沟通。

黎尔这七日也少出门,多半在院子里陪着荷姐儿,小丫头懵懵懂懂,却格外黏着爹爹,迈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要“爹爹抱”、“爹爹举高高”。

黎尔总是依她,将她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听着那咯咯的笑声在小院里回荡。

第六日夜,灯烛昏黄,光晕只照亮桌案一角。行囊已收拾妥当放在榻边。林玉漱坐在灯下,缝着荷姐儿的小衣。

里间的小床上,荷姐儿睡得香甜,呼吸均匀,黎尔坐在荷姐儿床边,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冷峻的轮廓,那双眼睛却依然沉静深邃。

窗外,寒风呜咽着,鸡鸣三遍,东方天际透出一抹微弱的青灰。

柳枝儿胡同的小院门“吱呀”一声轻启。

黎尔身着靛青劲装,背负行囊,身姿挺拔如松,他一步踏入门外浓重寒冷的晨雾之中。

林玉漱抱着仍在熟睡的荷姐儿,站在门内目送着他远去。

门扉半掩着,她只透过那道缝隙,看着那个沉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京城冬日凛冽的雾气里。

林玉漱轻轻合上院门,隔绝了门外刺骨的冷风。

自那黎尔离开以后,小院仿佛空旷了许多,荷姐儿看不到父亲,虽在她的安抚下表现得很乖巧,

但眼里、面上、心里都不甚开心,闷闷不乐了好久,不过在她的开解和可以和爹爹写信的话语下,又开心了起来。

如今黎尔已去了那刀光剑影的边关战场搏取前程。

她也该用自己的双手,为她们母女,也为那些牵挂的亲人,撑起一片更坚实、更广阔的天地。

她带着石头和墩子出门,去牙行准备买两间合适的铺子,置办些产业,赚些银钱。

且她心里早有盘算:一处开绣楼,她经过好几个世界的积累,让她对擅丹青、色彩纹样自有独到见解,那做出来的绣品肯定不愁售卖;

另一处则开书肆,经营笔墨纸砚、书籍典册,既沾着文气,也是份长久营生。

去了几次牙行,几番查看,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铺面。

一处是东市靠近主街的转角,有间两层铺面,位置不错,闹中取静,地方也宽敞。

原先是家杂货铺,掌柜年迈归乡,急于出手,林玉漱看过格局,楼上可设绣房和雅间,楼下开阔敞亮,正好陈列,一番议价,她爽快地付了银钱。

另一处,在离国子监不远的文萃街上,有间老秀才经营不善的书肆,连带着后边一个小院一并出售。

地方不算大,却清幽雅致,透着股沉淀的书卷气,林玉漱看中了这份氛围,也一并盘了下来。

两张薄薄的房契拿到手中,林玉漱站在新得的铺面前,冬日淡薄的阳光映着她沉静的面容。

铺面确定有了,接下来便是寻合适的人手。

林玉漱深知,绣楼的根本在于绣娘,她亲自到牙行进行挑选,不仅看针线功夫是否扎实精妙,更看眼神是否专注沉静、性情是否老实可信。

经过一番挑选,最终留下了两位经验老道的师傅和四位年轻的绣娘。

陈师傅年约五旬,面容温和,眼神却锐利,尤其擅长苏绣;孙师傅四十出头,性子爽快,擅长色彩浓烈鲜活的湘绣;四位年轻的绣娘,针脚稳当,也都是可塑之才。

书肆那边,需要一位懂行的掌柜坐镇,牙行推荐了几人,林玉漱一一面谈,最终选定了周老先生。

五十多岁,清瘦,留着花白长须,说话慢条斯理,带着点学究气,眼神却清正,原是大户人家的西席先生,主家败落后出来谋生,对书籍的版本、市价门儿清。

林玉漱看中他的学识和那份严谨,帮工则选了两个手脚麻利、认得些字的少年。

人手齐了,林玉漱便全心扑在筹备上。

她亲手画了绣楼的布局图样,指点工匠如何改造隔断、让光线更通透。

又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凭着记忆和想象,画出了厚厚一叠新奇别致的花样图稿:清雅的兰竹梅菊,吉祥的缠枝莲纹、百蝶穿花,充满生趣的猫扑蝶、稚子采莲……线条灵动流畅,构图精巧别致,配色雅致又鲜活。

当她把那厚厚一叠画稿交到陈、孙两位师傅手里时,两位见多识广的老师傅都愣住了,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艳。

“东家……这些,都是您画的?”

陈师傅手指轻轻抚过一张《雪竹图》,墨色的竹枝在素绢上傲然挺立,风雪之意扑面而来,清寒孤绝。

孙师傅拿起一张《榴开百子》,饱满绽开的石榴籽粒粒分明,红艳欲滴,那喜庆鲜活的气息几乎要跳出来。

“妙啊!”她由衷赞叹,“老身做了一辈子绣活,也少见这般生动又别致的花样!东家您……真是心思灵巧!”

林玉漱只是浅浅一笑,“师傅们过奖了。这些样子,烦请师傅们带着姑娘们先试着做些小件,帕子、香囊、扇套都行,仔细琢磨针法配色,务必做到最好。咱们这绣楼,要么不开张,开张就得一鸣惊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绣娘们被这些前所未见的花样子彻底点燃了热情。

绣楼里很快便响起了绷架张紧的细微声响和丝线穿梭的沙沙声,陈师傅和孙师傅亲自坐镇指点,神情专注。

林玉漱每日必来,或静静观看,或轻声提点一二,她并不直接插手具体的针法,只在意那画稿里的神韵和意境,能否被那丝丝缕缕的彩线完美地传递出来。

书肆那边,周掌柜那份学究气,在整理书籍时倒成了长处,他带着两个小帮工,将那些落了尘的旧书分门别类,一页页擦拭干净,再按经史子集重新排列上架。

又拿着林玉漱给的银子,跑遍了各大书坊、刻印坊,添置时兴的科举制艺文章、名家诗文集子和流行的话本小说。

林玉漱特意叮嘱他,也要留心搜罗些有趣的游记杂谈、农桑医书,甚至印制精良的画谱字帖。

后面那个小院也清扫出来,添置了桌椅,林玉漱让周掌柜就住在这里,也方便照看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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