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天空,蓝得像一整块巨大的琉璃瓦,透亮得晃眼。
可这份宁静,眨眼就被天上裂开的一道口子搅得稀碎。
那不是云缝,倒像一块巨大的、边缘泛着柔和白光的黑布,硬生生嵌在青天白日里,像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京城顿时就乱了套。紫禁城里钟鼓乱响,钦天监的官员们脸白得跟纸一样,跪在乾清宫外头,话都说不利索了,只哆嗦着报“天裂了!”。
街面上,老百姓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求老天爷息怒。
稀奇古怪的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那黑幕除了幽幽地发着不刺眼的白光,再没别的动静。
恐慌劲儿像潮水一样退了,剩下的是麻木的好奇,最后干脆习以为常。
人们该干嘛干嘛,抬头瞅一眼,就当老天爷挂了块怪模怪样的布帘子,不耽误吃饭睡觉。
直到这天。
那安静了多日的黑幕,毫无预兆地,猛地亮了!
柔和的白光瞬间被明亮的色彩取代,清晰的画面像水波一样在天幕中央荡漾开。
整个京城,乃至更远的地方,只要抬个头,就能把这悬在九天之上的奇景瞧得真真切切。
画面里,居然……是只圆滚滚、憨头憨脑的熊猫?
它套着件绣祥云纹的精致小马褂,顶着顶小小的瓜皮帽,黑眼圈里嵌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
它一本正经地坐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椅子上,面前还摆着个稀奇古怪的被称作叫“麦克风”的玩意儿。
“哈喽!大清位面的朋友们,大家好呀!”
一个脆生生、带着几分活泼劲儿的女声,透过那神奇的天幕,清清楚楚地传遍了四九城,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依依,是大……嗯,你们就当是另一个大清来的讲解员吧!专门给大家讲讲我们那儿康熙爷、雍正爷时候发生的些个有趣又有意思的故事!请大家多多关照我依依哦!”
这自称“依依”的熊猫讲解员,声音清脆,语调轻快,还煞有介事地对着天幕外挥了挥毛茸茸的爪子。
这场面,让刚刚平复下来的京城瞬间又炸了锅!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田埂地头,数不清的人仰着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想都不敢想的一幕。
“熊猫……成精了?还会说人话?” (历史上熊猫有‘花熊’、‘貘’、‘食铁兽’等多种称呼,且明清时期大熊猫已十分罕见了,但其具体名称未找到明确记录,因此这里就直接用了‘熊猫’这个名称了。)
“平行世界?啥玩意儿?另一个大清?”
“康熙爷?雍正爷?雍正……是四爷?”
“我的老天爷,这是神仙显灵了?还是妖怪作乱?”
议论声、惊呼声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杂音。
紫禁城里头,气氛更是绷得紧紧的。
乾清宫大殿上,正赶上大朝会。
康熙皇帝高坐龙椅,脸沉得像水,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底下。太子胤礽侍立在御座旁边,面上还算镇定,可紧抿着的嘴唇还是漏了底。
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这些皇子,还有满殿的重臣,都规规矩矩站着。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忍不住被大殿门外悬在天上的那块巨幕勾了去。
天幕上的熊猫依依清了清嗓子,背景画面跟着变了,显出紫禁城和康熙爷的画像(当然是依依那边画出来的样子),开始正经讲起来:“好啦,闲话少说,咱今天的故事,就从我们那边的康熙爷那时候说起……”
背景介绍飞快带过,画面猛地一转!
一座威严气派的府邸出现在天幕上,门楣上挂着“瓜尔佳府”的大匾。
府门前,香案摆得高高的,一个穿着内廷总管服色的太监,板着脸,正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
镜头拉近,对准了庭院当中,跪着接旨的一个少女。
霎时间,整个天幕底下,连喘气声儿都停了。
那少女穿着身浅藕荷色的旗装,身段纤细窈窕,像初春刚抽芽的新柳,风姿楚楚。
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得晃眼的细腻脖颈。
当宣旨太监念到“赐婚四贝勒为侧福晋”时,她微微抬首谢恩。
就这一抬头,天幕毫无遮拦地把她的脸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眉毛像远山含黛,眼睛似秋水横波,鼻子挺翘,嘴唇像樱桃,皮肤白得发光。
那是一种揉碎了惊心动魄的美丽和弱不禁风的娇柔在一块儿的风华,仪态更是天生的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贵女骨子里的教养和从容。
阳光好像都格外偏爱她,在她周身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美得不像凡间的人。
“嘶——”
不知是谁倒抽一口凉气,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天幕底下,从平头百姓到朝堂大员,爆发出压都压不住的惊叹和议论!
“老天爷!这是仙女下凡了吧?”
“瓜尔佳氏?哪家的瓜尔佳氏?竟有这等绝色?”
“四贝勒?是四阿哥胤禛?他……他哪来这么大的福气?!”
“眼红!眼红死我了!凭什么啊!”
“这……这还只是个侧福晋?当皇后都够格了啊!”
乾清宫大殿里头,气氛更是古怪。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惊艳或嫉妒,像扎人的针,齐刷刷地钉向站在皇子队列里、依旧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的四贝勒胤禛。
胤禛站得像棵松树,面沉如水,好像天幕上那个快要做他侧福晋的绝色佳人跟他没半点关系。
他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是那薄嘴唇抿得更紧了些,周身本来就冷冽的气息,这会儿更是冻得能结冰。
可总有不嫌事儿大的。
“哎呦!”
九阿哥胤禟拖着长腔,怪叫一声,一双桃花眼里全是戏谑和藏不住的嫉妒,他扭过身子,故意冲着胤禛那边拔高了调门,
“没想到啊没想到!平行世界的四哥,这艳福可真是不浅哪!娶了这么一位天仙儿似的侧福晋!啧啧啧,四哥,您倒是说说,您这心里头……是个啥滋味儿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胳膊肘使劲捣了捣旁边的十阿哥胤?。
胤禛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活像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
他冷冷地剜了胤禟一眼,那眼神里的冰碴子,饶是胤禟胆子肥,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九弟!”
八阿哥胤禩眉头一皱,立刻出声,带着他惯有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调子挡在了胤禟前头,还示意胤?拉住胤禟的胳膊,
“平行世界的事儿,哪能胡乱揣测,还扯上四哥?还不快给四哥赔不是!”他转向胤禛,姿态放得很低,
“四哥,九弟他向来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不着四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十弟,看好九弟。”
胤禛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天幕,还是一言不发。
只是那绷紧的下巴颏和浑身散发的寒气,明明白白昭示着他此刻心情糟透了。
龙椅上,康熙皇帝看着底下儿子们的闹腾,眉头拧成了疙瘩,沉声喝道:“够了!胤禟,给朕闭嘴!都安静看天幕!”
天子一怒,威压顿生。
整个乾清宫瞬间鸦雀无声,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恰在这时,天幕上的画面已经切到了大婚之夜。
红烛高烧,满屋子喜气。
穿着皇子吉服的“胤禛”(平行世界那个),手里拿着金秤杆,轻轻挑开了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盖头。
盖头滑落,露出那张让天地都失了颜色的脸。
烛光摇曳下,新娘子含羞带怯,眼波流转,更添了几分勾魂摄魄的娇媚。
而那位“四爷”的眼神,专注又温柔,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
天幕底下的人,表情顿时精彩得没法看。
好些大臣忍不住又偷眼去瞟殿里的四贝勒胤禛,眼神里全是看好戏的揶揄:敢情平行世界那位冷面四爷,洞房花烛夜是这么个表情啊!可真是……开了眼了!
胤禛只觉得脸上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扎着,浑身的冷气不要命地往外冒,几乎要把周围冻僵。
他袖筒里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绷住了面上的镇定。
这该死的天幕!这该死的平行世界!还有那个……那个笑得那么碍眼的“自己”!
天幕的播放速度好像加快了。
依依的讲解伴着画面飞快切换:
福晋宜修(平行世界的)暗地里下药想绝了馨妤的子嗣,被胤禛雷霆手段查个底儿掉,宜修被扔进了冷院;
馨妤平平安安生下了聪明健康的嫡子弘曦;
骄纵美艳的年侧福晋进了府,却怎么也动摇不了馨妤的地位;
馨妤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喜得康熙帝亲自赐名;
弘曦小小年纪就显露出过目不忘、心思缜密、看事儿眼光远超同龄人的非凡天资;
画面里,“胤禛”亲自教弘曦读书写字,带他看朝政,父子间的互动满是信任和期许,那份深沉的父爱,透过天幕清晰得扎眼。
天幕底下的看客们看得津津有味,像追一出大戏。
皇子们神色各异,有羡慕的,有琢磨事儿的,也有撇嘴不以为然的。
只有胤禛,看着天幕上那个跟自己长得像、气质却似乎多了点人间烟火气的“胤禛”,看着他跟瓜尔佳馨妤的温存相处,看着他看弘曦时毫不掩饰的器重和宠爱,心里头翻江倒海,滋味复杂难言。
那确实是他,办事的路子,冷硬的手段,一模一样。可那份柔情,那份对妻儿的珍视和开怀……胤禛觉得陌生,甚至……心底深处,一丝隐秘的羡慕悄悄爬了上来。
他没有那样一个能让他眼神变软的瓜尔佳氏,也没有那样一个聪明绝顶、仿佛天生就该坐在储君位子上的儿子弘曦。
那个“胤禛”,似乎……比他更圆满些?
就在胤禛心神有些恍惚的时候,天幕的画面急转直下!
依依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可是,争储位的阴影一直没散。康熙四十七年,皇上震怒下旨废了太子,关进了咸安宫!这就是有名的‘一废太子’!可风波没平,没过多久,太子又复位了,结果又因为种种缘故,在康熙五十一年,再次被废!这一回,废太子被终身圈禁在咸安宫。而因夺嫡卷进去,说了那句‘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的直郡王胤禔,也因为魇镇太子这些大罪,被削了爵位,圈禁至死……”
天幕上,适时地放出了废太子胤礽被摘掉冠带、圈在咸安宫喝得烂醉如泥的画面;
放出了直郡王胤禔在府里咆哮不甘、最后被禁军团团围住圈禁的场景。
那画面真实得瘆人,带着沉甸甸的历史灰土味儿。
“轰——!”
乾清宫大殿里,像炸了颗雷!
太子胤礽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康熙,那双细长的凤眼里,填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被羞辱的怒火和钻心刺骨的恐惧。
眼角瞬间就红了,他一步跨出行列,声音被极致的情绪冲得又尖又利,带着绝望的嘶喊:
“汗阿玛!”
胤礽的声音在大殿里炸开,像带着血,
“您要是真厌弃儿臣到了这个份上,觉得儿臣不配当太子,不配接祖宗的家业,您大可以直接下旨废了儿臣!儿臣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您……您竟要这样折辱儿臣吗?!一废……二废!把儿臣当条丧家犬似的来回踩!您告诉儿臣!儿臣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让您这么……这么深恶痛绝?!儿臣……就这么招您恨吗?!”
说到最后,已是字字泣血,声泪俱下。
他当了几十年太子的尊严,被天幕捅破的“将来”撕得粉碎。
与此同时,大阿哥胤禔也像挨了狠狠一鞭子,脸色铁青。
想到天幕里自己那蠢透了的话和最终被圈禁到死的结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看着悲痛欲绝的太子,又看看脸色难看的康熙,一股子同病相怜的悲愤和被当棋子耍的屈辱感涌了上来。
他也往前一步,声音沙哑发沉:
“汗阿玛!儿臣呢?!您拿儿臣给太子当磨刀石!您就没想过,万一这磨刀石太硬,把刀磨断了,儿臣会是个什么下场?怕是您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儿臣!就算您放过了,儿臣把新皇得罪死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胤禔的声音带着点抖,透出绝望,
“还是说……您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儿子……留条活路?!”
两位身份最尊贵、此刻也最受刺激的皇子在朝堂上爆发,字字句句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坎上。
其余阿哥和满殿大臣,全都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砖缝里,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天塌了!怎么偏让我撞上了!
康熙皇帝的脸色,已经没法用难看来形容了。
从最初的震惊、尴尬,到被儿子当众质问的羞恼和帝王威严被冒犯的震怒,最后统统化成一片铁青的阴霾。
他坐在龙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天幕上那残酷的“将来”,儿子们字字扎心的控诉,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精心维持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表象,在这“平行世界”的剧透下,被扯得稀巴烂,露出了底下冰冷残酷的权力争斗。
看着底下胤礽那双通红、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看着胤禔那毫不掩饰的悲愤和质问,康熙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来,里头还掺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
他强压住翻腾的气血,深深吸了口气,想稳住局面,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干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保成!”
康熙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带着刻意的平稳,
“你冷静些!那是平行世界!是另一个大清发生的事!怎么能跟咱们这儿等同?朕……朕待你的心,你难道不明白?朕绝不会这么对你!”
他又转向胤禔,语气同样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老大!你也给朕住口!什么磨刀石?什么不留活路?胡说八道!朕是你们的阿玛!天幕说的,不过是异世的虚妄!休得胡言乱语!”
可他这番“安抚”,在刚刚经历了天幕那赤裸裸“未来预告”冲击的胤礽和胤禔耳朵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胤礽眼里的绝望没散,反而多了点讥讽的凉意。
胤禔紧抿着唇,胸膛起伏,显然没被说服。
整个乾清宫,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极度难堪的死寂。
只有天幕上,熊猫依依好像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还在兴高采烈地准备下一个画面:
“……那么,废太子风波之后,平行大清这夺嫡的局,又会怎么变呢?咱们下回再讲!别忘了关注我依依哦!”
天幕画面一闪,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那只熊猫挥着爪子告别的影子。
天幕是暗了,可大殿里的风暴,才刚刚起了个头。
康熙看着两个依旧被巨大冲击钉在原地的儿子,看着满殿缩头装鹌鹑的臣子,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头痛欲裂过。
这该死的天幕,到底要把他的大清搅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