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深秋,空气冷冽而清新,仿佛带着一种资本流动特有的金属质感。曼哈顿的天际线在薄暮中切割着灰蓝色的天空,如同无数把指向苍穹的利剑。苏晚下榻在中央公园附近一家顶级酒店的套房内,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同金色血管般川流不息的车流。明天晚上,就是佳士得战后及当代艺术夜场拍卖会。
林薇将行程安排得滴水不漏。抵达纽约的这两天,苏晚马不停蹄地参加了数个小型精品艺术沙龙、与两家有合作意向的画廊负责人共进午餐,并接受了一家权威艺术杂志的专访。她的出现,在纽约这个见惯了风浪的艺术圈里,也激起了一丝涟漪。人们谈论着她的作品,她的公司,以及她与那个神秘东方资本大亨魏友泉之间讳莫如深的关系。
苏晚很好地扮演了她的角色——优雅、专业、充满智慧,对艺术市场有着独到的见解。她不再仅仅是魏友泉的附庸,而是逐渐树立起自己作为“图谱艺术”掌舵人的独立形象。但她的内心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因为魏友泉也已抵达纽约,下榻在同一家酒店的顶层套房。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在拍卖会上。
拍卖会前夜,苏晚收到了李铮发来的简短信息:“魏先生明晚出席拍卖会。苏总可按原计划进行‘工作汇报’。”
原计划?苏晚看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冷嘲。所谓的“工作汇报”,不过是个心照不宣的借口。魏友泉允许她来,甚至默许她某种程度上的“表演”,但一切的底线,仍由他界定。她就像被允许在舞台上跳舞的演员,但聚光灯的开关和舞台的边界,始终握在台下那个唯一的观众手中。
她打开佳士得送来的厚厚图录,再次翻到那幅巴斯奎特1982年的作品《无题(皇冠)》。画面充满了巴斯奎特特有的原始张力、街头涂鸦的狂放与深邃的符号隐喻。这幅画被业内视为他创作巅峰期的代表作之一,估价在八千万到一亿两千万美元之间。图录旁,用铅笔轻轻标注了几个小字:“魏先生重点关注。”
这是林薇通过特殊渠道确认的消息。魏友泉对此志在必得。
苏晚的手指轻轻划过画作的印刷图案,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她不会,也没有资本去真正竞拍这幅天价作品。但如果……她只是在某个关键时刻,象征性地举一下牌呢?不是为了争夺,而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我在关注你所关注的,我理解你所理解的,我甚至,有勇气在你设定的游戏规则内,做出你意料之外的举动。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试探,如同在悬崖边跳舞。可能再次激怒他,也可能,恰恰因为这种精准而克制的“冒犯”,触动他内心深处对“有趣对手”的欣赏。
拍卖会当晚,佳士得拍卖大厅名流云集,空气里弥漫着金钱与品味交织的特殊气息。苏晚穿着一身定制的水墨灰缎面长裙,款式极简,仅在后背有巧妙的镂空设计,低调中透着不动声色的性感。她与林薇一起入场,被安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视野极佳。
她注意到魏友泉坐在斜前方不远处的VIp区域,身边围绕着几位欧美面孔的金融大鳄和艺术藏家。他今晚穿着深灰色的双排扣西装,气场强大,即使在人群中也是绝对的焦点。他似乎没有看到她,正与身旁一位白发老者低声交谈。
拍卖开始,前面的几件作品顺利拍出,现场气氛逐渐升温。当巴斯奎特的《无题(皇冠)》被推上展台时,全场明显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这幅画无疑是今晚的重头戏之一。
拍卖师报出起拍价:“六千万美元。”
竞价立刻活跃起来,来自世界各地的电话委托和现场藏家纷纷举牌,价格迅速攀升。
“六千五百万。”
“七千万。”
“七千五百万,谢谢这位先生。”
“八千万!”
价格突破九千万后,竞拍者逐渐减少,只剩下前排一位中东王子和一位电话委托在激烈竞争。魏友泉始终没有举牌,气定神闲,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当价格喊到一亿零五百万时,中东王子似乎犹豫了。拍卖师重复着价格,目光扫视全场:“一亿零五百万,第一次……”
就在这时,魏友泉终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亿一千万!谢谢这位先生!”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现场一阵小小的骚动。魏友泉的出价,显示了他志在必得的决心。
“一亿一千万,第一次……”
“一亿一千万,第二次……”
拍卖师举起了槌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幅画将归属魏友泉。
就在槌子即将落下的瞬间,苏晚,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平静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号牌。动作轻柔,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拍卖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还会有新的竞争者,而且是一位东方面孔的年轻女性。“呃……一亿一千一百万!这位女士出价一亿一千一百万!”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晚身上。惊讶、好奇、探究……各种视线交织。林薇在她身边,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魏友泉终于转过头,看向苏晚。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但苏晚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意外。他没有愤怒,更像是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偏离了预设轨道的变量。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回头,没有任何表示。
“一亿一千一百万,第一次。”拍卖师再次喊道。
电话委托似乎放弃了。中东王子摇了摇头。
“一亿一千一百万,第二次。”
苏晚的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自己只是在虚张声势,她根本没有准备后续的资金。如果魏友泉此时放弃,她将面临无法收场的尴尬局面,甚至可能影响“图谱艺术”的声誉。这是一场心理博弈,赌的就是魏友泉对这幅画的必得之心,以及他对她这番举动背后意图的判断。
“一亿一千一百万,第三……”
“一亿两千万。”魏友泉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甚至没有举牌,只是淡淡地报出了价格。
全场哗然。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最高估价。
拍卖师激动地喊道:“一亿两千万!这位先生出价一亿两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晚。苏晚感受到那巨大的压力,但她知道,戏演到这里就够了。她迎着魏友泉再次看过来的目光,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挑衅却又转瞬即逝的微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将号牌放在了膝盖上。
这个动作的含义模糊而丰富:我放弃了。但我曾试图与你竞逐。
“一亿两千万第三次!成交!”拍卖槌落下,这幅巴斯奎特的杰作,最终以惊人的高价落入魏友泉手中。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魏友泉在掌声中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他再次看向苏晚时,眼神里那抹探究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随后的拍卖,苏晚按照原计划,以合理的价格竞得了一件颇具潜力的年轻德国艺术家的装置作品,顺利完成了“图谱艺术”的亮相。
拍卖会结束后,人流涌向出口。苏晚和林薇正准备离开,李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苏总,魏先生请您稍后到酒店顶层的钢琴酒吧一叙。”李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该来的总会来。苏晚深吸一口气,对林薇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回去。
“小心点。”林薇低声嘱咐,眼中带着担忧。
苏晚独自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钢琴酒吧环境幽静,灯光昏暗,现场演奏着舒缓的爵士乐。魏友泉坐在一个靠窗的僻静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那幅刚刚拍下的巴斯奎特画作,想必已经由专人妥善保管。
苏晚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魏先生。”
魏友泉抬眸看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难测。“一亿一千一百万。”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苏总好大的手笔。”
苏晚的心微微一紧,但脸上保持着镇定:“魏先生说笑了。我只是觉得那幅画确实精彩,忍不住想参与一下,感受气氛。最终还是魏先生实力雄厚。”
“感受气氛?”魏友泉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冷意,“你是想让我也‘感受’一下你的存在吧?”
苏晚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端起侍者送来的水,轻轻喝了一口。沉默有时是最好的回答。
“你越来越懂得如何引起我的注意了,苏晚。”魏友泉的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和威士忌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用这种方式。很聪明,也很危险。”
“在魏先生面前,我只是个小学生。”苏晚垂下眼眸,语气放低,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示弱,“如果冒犯了您,我道歉。”
她懂得何时该展现锋芒,何时该收敛爪牙。刚柔并济,才是对付魏友泉这种人的上策。
魏友泉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良久,他靠回沙发背,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那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信号,话题从挑衅与惩罚,转向了相对安全的艺术探讨。
苏晚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可能暂时过去了。她抬起头,认真地说:“巴斯奎特将街头文化的生命力、对种族和阶级的批判,与艺术史的传统符号并置,创造了一种爆炸性的视觉语言。那顶‘皇冠’,既是权力的象征,也是束缚的隐喻。在当下这个时代看,尤其引人深思。”
她的话语专业而富有见解,展现了她作为艺术家的底蕴。
魏友泉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酒杯。“你看得很透。”他淡淡评价,“所以,它值这个价。”
这句话,像是一种变相的认可。认可她的眼光,或许也隐含地认可了她刚才那个“危险”的举动所蕴含的某种价值。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竟然真的像两个艺术同好一样,聊起了当晚拍卖的其他作品,聊了一些艺术市场的趋势。气氛罕见地没有充满火药味,也没有刻意的暧昧,更像是一种……平等的交流?当然,苏晚清楚地知道,这种“平等”是脆弱而短暂的,是建立在她刚才那场精心策划的冒险和此刻的谨慎应对之上的。
离开酒吧时,魏友泉没有提出其他要求,只是说:“纽约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了,我明天回国。你自己……好自为之。”
“谢谢魏先生,我会的。”苏晚恭敬地回答。
回到自己的套房,苏晚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微弱的亮光。
今晚,她没有屈服,也没有正面冲突。她用一种近乎舞蹈般精妙的姿态,在魏友泉设定的权力边界上,留下了一道属于自己的、浅浅的划痕。她让他看到了她的胆识、她的眼光,以及她那不甘于只做被动棋子的灵魂。
这场纽约的博弈,看似平静收场,但她知道,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魏友泉看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占有和掌控,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
而这丝兴趣,就是她在这场艰难棋局中,为自己赢得的最宝贵的筹码。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今晚的经历告诉她,只要足够冷静、足够勇敢,她并非没有机会,在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权力堡垒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裂缝,并让光透进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纽约不眠的璀璨灯火,第一次觉得,这片充满欲望和机会的森林,或许也藏着属于她的路径。只是,她需要更加小心,一步都不能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