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友泉离开后,公寓里残留的虚假温馨气息很快被冰冷的现实驱散。苏晚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从那种被强制扮演“幸福妻子”的错位感中挣脱出来。她疯狂地投入工作,用《记忆的潮汐》后续的巡展计划、新的合作邀约谈判来填满所有时间,试图将魏友泉留下的气息和那个夜晚的屈辱从脑海里清除。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薇约她见面,地点是塞纳河左岸一家她们常去的画廊咖啡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林薇穿着一身象牙白羊绒套装,妆容精致,气质卓绝,正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她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苏晚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某种类似于物伤其类的哀凉。
“巡展的初步方案出来了,有几个北美和亚洲的美术馆意向很强,我们需要确定优先级。”林薇开门见山,谈论着公事,语气专业。
苏晚点头,仔细看着林薇递过来的资料。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初步定下了几个目标。
公事谈完,气氛有片刻的沉默。林薇放下咖啡勺,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晚,忽然问了一句:“他前几天去你那里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拿着资料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想到林薇会如此直接地问及此事。她默认了,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林薇。
林薇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飘忽,带着点自嘲:“陪念安玩了几天?还住了两晚?扮演了一下温馨家庭?”
苏晚感到一阵难堪,仿佛自己参与了一场并不光彩的演出,而被唯一的观众精准地点评。
“薇姐,我……”
“不用解释。”林薇打断她,端起咖啡杯,眼神望向窗外流淌的塞纳河,“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擅长这个,不是吗?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一点甜头,一点温柔的幻觉,让你觉得,自己在他那里,或许是不同的。”
她的语气平静,却像一把钝刀子,缓缓割开苏晚试图掩饰的伤口。
“他是不是对你很温柔?很有耐心?陪孩子玩的时候,像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甚至……在床上,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让你半推半就的强势?”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苏晚的脸色白了。林薇描述的,分毫不差。
看着苏晚的反应,林薇眼中的那点哀凉更深了。她转回头,看着苏晚,眼神复杂:“苏晚,你看我。现在的我,是不是看起来很体面?林家的女儿,成功的策展人,艺术圈的名流?”
苏晚点头,林薇一直是优雅和成功的代名词。
“可你知道吗?”林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多年前,我也像你现在一样。甚至,比你现在的位置更高一些——我曾是他的未婚妻。”
苏晚知道林薇与魏友泉有过一段,却不知道具体到了这一步。
“我们订婚了。”林薇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时候,我是真的爱他,以为他也是爱我的。他对我很好,无微不至,甚至允许我插手他部分事业。我天真地以为,林家和魏家的联姻,是强强联合。我也曾像你一样,经历过他精心编织的‘温情时刻’,以为那就是永远。”
她顿了顿,仿佛在平复翻涌的情绪:“可是,当他遇到了他现在的妻子,那个家族势力远超林家的女人后,一切就都变了。他冷静地、毫无拖泥带水地解除了婚约。理由?‘家族需要更稳固的联盟’。他甚至……在和我最后一次上床之后,平静地通知我这个决定。”
苏晚倒吸一口冷气,无法想象林薇当时承受的打击。
“他说,和我在一起很快乐,但婚姻是另一回事。他会补偿林家,也会……继续把我当作‘重要的朋友’。”林薇的笑声里带着泪意,“你看,多可笑?‘重要的朋友’。苏晚,你现在在他眼里,或许连‘重要的朋友’都算不上,你只是念安的母亲,一个……有才华、让他感兴趣,但也仅此而已的‘伴侣’之一。”
“他有很多女人,我知道。”苏晚低声说,试图维持镇定。
“是的,他有很多。”林薇的眼神变得锐利,“但你要明白,我们这些女人,包括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本质上都是他权力版图和情感需求的点缀。他需要子嗣,所以有了念安,也需要你作为念安母亲的存在。他欣赏才华和独特性,所以愿意在你身上投入资源,享受征服和掌控的过程。他甚至需要一些不带利益纠葛的温情和生理慰藉,所以会有我,或者别的什么人。”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有清晰的边界和价码。一旦触及他的核心利益,或者当他觉得麻烦大于乐趣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林薇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剖析着那个她们共同的男人,“就像他当年舍弃我一样。他并非无情,他只是……更爱他的帝国,和他自己。”
苏晚听着,感觉浑身冰冷。林薇的话,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她一直不愿正视的真相。她和魏友泉之间那点稀薄的情感联系和肉体关系,在庞大的家族利益和个人野心面前,不堪一击。她现在的“受宠”,仅仅是因为她恰好符合他现阶段的需求,并且还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
“他对你现在还好,是因为念安,因为你的才华正盛,因为你还‘懂事’。”林薇最后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告诫,也有一丝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怜悯,“但晚晚,别沉溺,别当真。更不要……去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我的今天,可能就是你的明天。”
林薇拿起账单,站起身,恢复了那个优雅从容的策展人形象:“巡展的事情,我会跟进。你……好自为之。”
她离开了,留下苏晚一个人坐在阳光里,却感觉如坠冰窟。
林薇的剖白,像一场冰冷的冬雨,浇熄了苏晚心中因那三日温情而残存的、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彻底看清了自己在魏友泉棋盘上的位置——一枚有用、有趣,但随时可以被替代或牺牲的棋子。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魏友泉手掌的触感,那个夜晚的强制与屈辱再次涌上心头,但与此刻清醒的认知相比,那肉体的触碰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真正的囚笼,从来不是有形的墙壁,而是无形的权力和情感操控。
苏晚拿起咖啡,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看向窗外,巴黎的天空依旧湛蓝。她知道,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不仅仅是事业上,更是内心。她不能重蹈林薇的覆辙。她要利用魏友泉提供的资源,筑起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摧毁的堡垒。
为了念安,也为了她自己那一点点,不容践踏的尊严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