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公寓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庆功宴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远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现实和更冰冷的抉择。陈哲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像一尊正在经历风化的石像,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依旧闪烁的都市灯火。苏晚站在他对面,手中紧紧攥着那个丝绒小盒,里面是那枚她最终没有接受的、象征“共同成长”的藤蔓胸针。
“威尼斯,我必须去。”苏晚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那不是选择,陈哲,那是我……无法抗拒的路。”
陈哲没有回头,也没有动。过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用一种极度压抑后的、沙哑的嗓音问道:
“那我和念安呢?我们……在你的路上,算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苏晚心中最痛、也最无法回避的地方。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知道那个她拖延了太久、也隐瞒了太久的真相,再也无法隐藏了。继续用模糊的承诺和拖延来维系这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关系,对陈哲,是更大的残忍。
她走到陈哲面前的茶几旁,将丝绒小盒轻轻放在上面。然后,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陈哲,”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有件事,我欠你一个真相。一个……关于念安的真相。”
陈哲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苏晚,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预感到某种他无法承受的重量即将压下来。
苏晚迎着他疑惑而带着一丝惶恐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念安……不是你的儿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陈哲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摧毁的茫然。
“他是我和魏友泉的孩子。”苏晚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心,也凌迟着陈哲,“是在我最混乱、最无助的时候……发生的意外。我最初接近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恐惧,也因为……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看着陈哲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烬。他猛地向后靠去,仿佛被无形的重击打中,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
“对不起……陈哲,对不起……”泪水终于决堤,苏晚泣不成声,“我骗了你这么久……利用了你这么久……你对我那么好,对念安那么好,把他当成亲生骨肉……我不配,我真的不配得到你这样的爱……”
陈哲没有说话,只是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这个一向温润从容的男人,此刻被彻底击垮了。
苏晚没有试图靠近安慰他,她知道,此刻任何触碰都是亵渎。她只是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泪水肆虐,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陈哲的颤抖渐渐平息。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布满泪痕,眼神却是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可见骨的绝望。
“所以,”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我对念安所有的爱,所有的付出,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不!不是的!”苏晚急切地反驳,声音带着哭腔,“你对念安的爱是真的!他感受得到!我也感受得到!是我错了,是我利用了你的善良,是我……”
“够了。”陈哲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淡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但依旧强撑着。他看也没看茶几上那个丝绒盒子,径直走向门口。
“陈哲!”苏晚慌忙起身,想要拦住他。
陈哲在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苏晚,”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我们结束了。”
他拉开门,外面纽约夜晚的冷风瞬间灌入。
“念安……是你的儿子,你带走他,理所应当。”他的背影在走廊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孤寂和决绝,“我会尽快处理好离婚协议。祝你……在威尼斯,前程似锦。”
说完,他一步踏出,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苏晚僵在原地,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终消失在电梯的方向。她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斩断了陈哲所有的留恋和可能,也将自己生命中那份最踏实、最温暖的依靠,彻底推离。
她失去了他。永远地失去了。
巨大的悲伤和空虚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她放声痛哭,哭声在空荡的公寓里回荡,充满了悔恨、痛苦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令人心悸的茫然。
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啜泣。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楼下,纽约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没有任何改变。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心碎而停止运转。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念安睡着时恬静的小脸。这是她的儿子,她和魏友泉之间那段混乱关系的产物,也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和……唯一的血脉牵连。
她拨通了魏友泉助手的电话,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告诉魏先生,我接受威尼斯双年展的邀请。另外,关于念安后续的教育和生活安排,我需要和他当面谈。”
挂掉电话,她看着窗外。
归途已断,来处已明。
她亲手埋葬了属于“苏晚与陈哲”的过去,也彻底直面了与魏友泉之间那无法切割的、复杂而沉重的纽带。
前路,只剩下威尼斯,只剩下艺术,只剩下那个她必须独自抚养长大的、流淌着她和那个男人血液的孩子。
夜色深沉。
苏晚擦干眼泪,眼神在痛苦中,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冰冷而坚硬的光芒。
从今往后,她只能,也必须,为自己和念安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