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凝固成坚硬的、令人窒息的冰块。
魏友泉站在几步开外,身形挺拔如松,却散发着迫人的寒气。他脸上惯有的那种疏离冷漠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震惊,但那空白之下,是急速汇聚、即将爆裂的骇人风暴。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苏晚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被当面羞辱、被彻底否定的滔天怒意,以及…一丝极快闪过、却真实存在的受伤。
苏晚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解释,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她刚才那些为了气林薇、为了自保的口不择言,此刻像无数把回旋镖,狠狠扎回她自己身上,也精准地命中了那个最不该听到的男人。
林薇先是惊愕,随即脸上迅速浮现出幸灾乐祸和得意的神色,她夸张地掩住嘴,眼神在魏友泉和苏晚之间来回扫射,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陈哲最先从这凝固的尴尬和敌意中反应过来。他再次上前,更加坚定地挡在苏晚身前,隔绝了魏友泉那几乎要将人冻僵的视线。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保持着尽可能的冷静,尽管眼神也充满了警惕:“魏先生,这是一个误会。刚才的情形有些特殊,苏晚的话并非…”
“并非什么?”魏友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脱缰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并非她的真心话?”他的目光越过陈哲的肩膀,依旧钉在苏晚脸上,“‘可笑’?‘纠缠’?‘躲都来不及’?苏小姐的用词,倒是清晰得很。”
他向前迈了一步。仅仅是这一步,强大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让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抓住了婴儿车的推手,指节泛白。念安似乎感受到了这诡异紧张的气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魏友泉的脚步顿住了。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婴儿车里懵懂无知的孩子,眼中的风暴似乎被强行压抑下去一丝,但周围的低气压并未消散。
林薇见状,立刻添油加醋:“友泉,你都听到了吧?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还觉得你死缠烂打呢!当着别人的面就这样说你,背地里还不知道…”
“林薇。”魏友泉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极度厌烦,“这里没你的事。上车去等我。”
林薇的话噎在喉咙里,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难堪,但在魏友泉冰冷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苏晚一眼,踩着高跟鞋悻悻地朝宾利车走去。
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人,以及周围零星几个假装路过实则竖着耳朵的路人。
魏友泉的视线重新回到苏晚身上,那目光复杂得让苏晚心慌意乱——愤怒、审视、以及一种让她无法承受的…失望?
“我…”苏晚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我是…”
“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魏友泉再次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错觉,“苏小姐的态度,我收到了。很明确。”
他微微颔首,动作僵硬却依旧带着某种刻入骨子里的礼节,目光最后掠过婴儿车里的念安,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瞬,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打扰了。”他吐出三个字,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挺拔而决绝,带着一种被深深冒犯后的疏离和骄傲。
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不见。
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轰隆炸响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死寂。
苏晚僵在原地,浑身冰冷,魏友泉最后那个眼神,像冰锥一样刺进她心里。她知道自己搞砸了,彻底地、无可挽回地搞砸了。她不仅得罪了林薇,更用一种最糟糕的方式,重重地刺伤了魏友泉——那个在她最无助时提供了关键帮助,虽然方式令人窒息,但或许…或许并无真正恶意的男人。
“晚晚,没事了,他走了。”陈哲转过身,轻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语气温和地安抚,“那种情况下说的话,不能当真。你别太放在心上。”
他的安慰一如既往的体贴,但此刻听在苏晚耳中,却显得有些隔靴搔痒。他没有感受到魏友泉那一刻真实的怒意和受伤,也无法理解她内心翻涌的复杂懊悔和一种莫名的恐慌。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那么说的…”苏晚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只是太生气了,林薇她…”
“我知道,我知道。”陈哲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是那个女人太过分,故意激怒你。不是你的错。”
可是,真的不是吗?那些话毕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而且,在愤怒的包装下,是否也隐藏着她潜意识里对魏友泉那份复杂情绪的某种真实宣泄?她害怕他的靠近,抗拒他的影响力,这是事实。
回到公寓后,苏晚一直心神不宁。她不断回想魏友泉离开时的眼神,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陈哲体贴地帮她照顾念安,准备晚餐,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笼罩着一层微妙的尴尬和沉默。白天的那场冲突,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和陈哲之间那层透明的隔阂——他无法真正理解她面对魏友泉时的全部感受,无论是恐惧、愤怒,还是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魏友泉没有再出现,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他就像突然从她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一样。格伦伯格先生那边也没有再催促,仿佛那个诱人的机会从未出现过。
这种寂静,反而让苏晚更加不安。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强势地出现,哪怕是用令人恼火的方式,也好过现在这种彻底的、仿佛被宣判出局的沉默。
她开始失眠,夜里盯着天花板,眼前浮现的却是魏友泉在儿童病房外疲惫的侧脸,是他笨拙地抱着念安的样子,是他被她的言语刺伤时那双震惊而冰冷的眼睛。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远比她愿意承认的要深得多,也复杂得多。恐惧和吸引,厌恶和好奇,抗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混乱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一天下午,苏晚正在整理画稿,门铃响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人,而是一位穿着正式、态度恭敬的陌生男士。
她迟疑地打开门。
“您好,苏晚小姐吗?”男士微微鞠躬,递上一个密封的厚重文件袋,“受魏友泉先生委托,将这些物品转交给您。魏先生吩咐,您看过之后便会明白。他没有其他话需要转达。”
苏晚怔怔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心脏跳得厉害。
关上门,她颤抖着手打开文件袋。
里面掉出来的,是几份文件。
最上面一份,是之前魏友泉强硬塞给她的、那份关于《小蒲》系列合作的、条件极其优厚但也充满控制欲的合同。此刻,在甲方签名处,已经盖上了鲜红的“作废”章。
下面一份,是关于念安那次重病期间,所有医疗资源介入的详细费用清单,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但附有一张简短打印便条:「此部分与苏小姐无关,已由私人渠道处理完毕。」
最后,是一份律师函的复印件——并非给她的,而是发给林薇及其家族的。内容措辞严厉,就林薇在公共场合对苏晚女士进行的诽谤和侮辱行为提出正式警告,要求其立即停职并公开道歉,否则将追究一切法律责任。
文件的最后,夹着一张没有任何署名的空白卡片。
苏晚看着眼前这些东西,眼眶骤然一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在那些冷硬的纸张上。
他听到了她那些伤人的话。
他收回了他的“纠缠”。
他划清了所有的界限,甚至替她处理了后续的麻烦,用一种最冷酷也最彻底的方式。
他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进一步的逼迫,只是干脆利落地…退场了。
按照她“要求”的那样。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仿佛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块,留下空落落的、呼啸着寒风的疼?
她终于明白,那场无声的惊雷,真正劈裂的,或许是她自己试图坚固的心防。而那个男人,在留下这片冰冷的寂静和这份“明白”之后,已然抽身离去。
她站在公寓中央,抱着那叠仿佛还残留着他决绝气息的文件,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她好像…把他推开了。
推得远远的。
而这,似乎并非她真正想要的结局。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