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青绶玉牒的凉意,仿佛顺着我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让我瞬间从椒房殿的压抑中清醒过来。
呜呜,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那殿里的药味混着浓重的熏香,简直像一块湿布捂在口鼻上,让人喘不过气。
嬴政半靠在巨大的漆枕上,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现在深陷在眼窝里,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却依旧锐利得像老鹰盯着猎物。天啊,每次被他这样看着,我都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站在雪地里,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冷宫偏殿那三十个染疫的,最后活下来几个?
我赶紧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恭敬地回答:回陛下,疫病刚开始在冷宫蔓延时,前后共有四十七人染病。等臣接手避疫所时,还剩下三十一人。
他没有追问具体的死亡数字,只是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殿内静得可怕,我都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还有铜炉里香料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过了好久好久,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地说:赵高昨夜来禀报,说要彻查宫中所有楚籍的宫婢,把她们的住处、衣物全部烧掉。他说,那是亡国瘴气,是前朝留下来的怨念在作祟。
我的心猛地一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亡国瘴气?
这四个字,比任何真刀真枪都要锋利恶毒!
这根本不是在防疫,这是在诛心,是在借机清洗我们这些六国遗民!
赵高这条毒蛇,他看准了我楚人的出身,硬是要把这场疫病和我的来历捆绑在一起。今天他能以亡国瘴气为借口驱逐焚烧楚籍宫婢;明天,他就能用同样的理由,把我姜氏满门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浸湿了里衣。完了完了,这下真是退无可退了,我必须反击,否则死路一条!
走出椒房殿,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我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廊庑下,阿芜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她的脸白得像刚粉刷过的墙,看见我出来,立刻小跑着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姐姐!卫婤那个坏女人,在尚工坊那边设了个什么净火坛!她到处跟人说,要用最猛烈的烈火,烧尽疫鬼留下的所有污秽。可我偷偷派人去看过了,她让人扔进火里的,全是咱们避疫所用过的纱布、药渣,甚至还有病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更恶毒的是,她还命人刻了好多小木牌,上面写着姜氏施蛊,天降灾殃,也要一起扔进火里烧掉!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眼中寒光一闪。
好你个卫婤,好你个赵高,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又快又狠!
她们要烧的哪里是什么邪祟,她们要烧的是我救人的证据,是我洗清冤屈的最后希望!
一旦这些东西全都化为灰烬,再由她们到处散布谣言,那我楚女施蛊,祸乱宫闱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冷笑一声,心中的恐惧瞬间被熊熊怒火取代:她想烧?我偏不让她得逞!
当天晚上,我一刻也没休息,立刻把程素娥叫到跟前,让她把我口述的一切都详细记录下来。
这本册子,我给它取名为《避疫日录》。
从避疫所成立的第一天起,每天收治几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每天用药几次,药方里都有什么,药量怎么调整;每天死了几个人,死前是什么症状,什么时候断的气;避疫所里怎么打扫卫生,怎么用艾草熏蒸消毒,连艾烟烧了几个时辰,门窗开了多久通风,全都记录下来,精确到每一刻钟!
这不仅仅是一本流水账,这是我用理智和数据打造的最坚固的盾牌,是我保命的根本!
而最关键的一步,是我把庆叔请来了。
这位在太医署待了三十年的老太医,被我软磨硬泡请到避疫所亲眼观察了三天。
当我把整理好的日录拿给他看时,他浑浊的老眼在字里行间仔细扫过,花白的胡子不住地颤抖。
最后,他提起笔,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在日录的末尾,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老臣行医三十载,未见此法,然亲身验之,确为救人之良方,绝非巫蛊之术。老臣愿以性命担保。
看到这行字,我差点哭出来,呜呜,总算有人愿意为我作证了!
第五天的大朝会,咸阳宫主殿庄严肃穆,文武百官整齐肃立。
果然不出所料,丞相冯去疾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儒臣特有的慷慨激昂:启奏陛下!太医署提举姜月见,以女子之身,行巫祝之术,干预宫中防疫大事!虽然侥幸暂时有些微末功劳,但此举严重违背祖宗定下的制度,扰乱社稷礼法!长此以往,恐怕会开启妖言惑众、扰乱朝政的坏风气,动摇国家根基啊陛下!
他话音刚落,好几个儒家出身的官员立刻跟着站出来附和,一个个言辞激烈,纷纷请求嬴政立即废除所谓的避疫所,还要把我这个私通南巫的妖女抓起来严加审讯。
一时间,整个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质疑、鄙夷,还有不少幸灾乐祸。
我站在那里,一身素衣,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吞没。
但我没有像他们预料中那样惊慌失措地争辩。
我只是平静地走出队列,对着龙椅深深一拜,然后朗声说道:臣不敢与冯相争论祖制礼法,只呈上两份文书,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御览。
我示意身后的李斯。
他作为廷尉,此刻站出来最合适不过。
李斯会意,从我手中接过一卷竹简和一本册子,呈递给嬴政。
我继续说道:陛下如果怀疑臣使用了邪术,臣有一个提议。请陛下命令太医署,另外挑选十名刚刚染上疫病的人,把他们分成两组。一组五人,交给臣来负责,按照臣的方法隔离治疗;另一组五人,还是按照传统的老办法,请巫祝拜神祈祷,诵经驱邪。以七天为期限,七天之后,看看两组病人的生死情况如何,一目了然。到时候,臣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害人,是功是罪,请陛下降旨定夺!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全都哗然!
把人命当做赌注,在他们看来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狂举动!
冯去疾更是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指着我破口大骂:荒唐!你竟敢拿宫人的性命做这等儿戏!
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座上的嬴政。
我知道,只有他,这个务实到极点的君王,才有可能接受我这个看似疯狂的提议。
嬴政翻看着手中的《疫防七策》和那本厚厚的《避疫日录》,面沉如水,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我的提议要被否决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我的脸,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说出一个字:
太好了!他同意了!我激动得手心都在冒汗。
三天后,结果就出来了,根本不用等到第七天。
太医署令带着两份记录匆匆入宫,结果令人触目惊心:拜神祈祷的那一组,五个人里面,已经有四个死了,最后一个也奄奄一息,眼看就不行了。
而由我负责的隔离组,五个人里面,虽然有一个因为身体太虚弱没能救回来,但其他四个人,高烧已经退了,病情明显好转!
朝堂之上,庆叔颤巍巍地捧着他亲手记录的病案簿,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老臣...老臣敢用这项上人头担保!姜提举的方法,绝不是靠什么鬼神巫蛊的力量,这是啊!是医理,是至理啊!
嬴政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我身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理?什么是理?
我上前一步,挺直了脊背,声音清朗而坚定:回陛下,天地之间,病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产生于污浊肮脏的地方,通过人口鼻中喷出的飞沫相互传染。这就是病的来源、病的传播途径。臣的方法,说到底就是八个字:隔其源、断其路、清其境。只要把生病的人和健康的人分开,阻断他们接触;焚烧病人的秽物,清洁他们居住的环境,就能有效遏制疫病蔓延。这不靠虚无缥缈的祷告,靠的是每天不间断的记录,时时刻刻的查验,还有对病情变化的精准判断。
我展开一幅亲手绘制的简易图表,上面用朱砂和墨线清晰地标示出避疫所内患者的分布位置与死亡时间的变化曲线。
陛下请看,这是避疫所建立后的病例变化。在第三天,我们采取了严格的分区隔离和全面消毒措施后,新发病例的数量就断崖式地急剧减少。这就是断其路最直接的证据!
当天晚上,嬴政下达了一道震惊整个宫廷内外的诏令:在太医署下面,增设疫防司,专门负责宫中疫病的防控事宜,由太医署提举姜月见兼任司事。
不仅如此,他还亲手赐下了一块沉甸甸的铜牌,上面用古朴的小篆,深刻着六个大字——察疫如察军情。
这简直是无上的荣耀!我捧着这块铜牌,手都在发抖。
然而,在返回府邸的马车上,胜利的喜悦还没捂热,就被阿芜的一句话彻底浇灭了。
她凑到我耳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姐姐,我安插在赵高府上的眼线刚刚传回消息,卫婤昨夜又偷偷去了赵高府上,两个人在书房密谈了将近半个时辰。她离开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卷刚刚抄录完的竹简,看那厚度...像极了您的那本《避疫日录》。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瞬间沉了下去。
我握紧袖中那根用来防身的尖锐发簪,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们要学,但他们更想毁掉。
模仿,永远是最好的栽赃陷害的开始。
下一波攻击,一定会更加阴险,更加致命。
疫防司的牌子终于挂起来了,崭新的木匾在咸阳的阳光下泛着光泽,象征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宫中风平浪静,好像所有的暗流都已经平息了。
我每天忙着制定疫防司的各项规章制度,培训新选拔来的医女和内侍,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但这份难得的平静,反而让我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吓人。
挂牌第七天,我正在仔细核对新一批药材的入库清单,程素娥突然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声音因为过度急促而变了调:提举!不好了!宫外传来消息,咸阳东里那边,设了...设了...
她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本章完)
ps:据说世界军人运动会又在武汉召开了,好多人都问这次还用不用屯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