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呢,一道诏令就像惊雷一样地在咸阳朝堂上炸开了!
察远方临时衙署,隶属于农政司,由姜氏主理,专门负责记录西域的风土人情、山川地形、部族情况和物产资源。
我的天,连个正经官名都不给,就叫做临时衙署,既没有官阶,也没有品级,简直寒酸得要命。
可由姜氏主理这五个字,却比什么金印紫绶都有分量得多。这可是始皇帝陛下绕过三公九卿,直接给我的特许,简直就像一道无形的护身符啊!
不过我并没有急着把新做的察远方署牌匾挂上门楣。你们想啊,一个空荡荡的衙门,在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眼里,不就是个活靶子嘛?
我要的,是让这个衙门在挂牌之前,就自己长出筋骨和血肉来!
我让程素娥以我的名义,在咸阳城九街十八巷所有热闹的地方都贴了告示。内容特别简单:招募会说外语、去过边疆、或者懂星象占卜的人,不管你是士农工商,还是平民囚犯,只要你敢来,就能进衙门讲讲四方见闻。
待遇更是简单粗暴——每天供应两升粟米。
这告示一出来,整个咸阳城都把它当成了笑话。那些世家贵族觉得我这是在自降身份,跟市井小民混在一起。切,他们懂什么?真正的宝贝,往往就藏在泥土里呢!
短短五天时间,我那还没挂牌的衙署居然真的聚集了三十多号人。我的妈呀,这些人里头有脸上带刀疤、眼神像狼一样警惕的退役斥候;有说着半生不熟秦腔、眼窝深陷的胡商后代;甚至还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自称是太卜署的弟子,就因为私下议论紫微垣外面可能还有别的天地,被骂成疯子赶了出来。
我看着眼前这群被世人遗忘、鄙视、甚至唾弃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这些人,就是我撬动整个世界的第一根杠杆!
我把他们分成了三组。
第一组让心思细腻的程素娥带着,负责把所有人的口述见闻记录下来,跟府库里那些积满灰尘的旧地图互相核对,修正错误,填补空白。
第二组交给了阿芜。她的任务就一个——躲在暗处,用她那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甄别混在里面的每一个人,特别是要揪出那些可能是中车府令赵高派来的。
第三组嘛,当然是我亲自带了。我没给他们准备任何书简,就在空旷的大堂里立了一块巨大的白板。我给他们的题目只有一个:如果你一直往西走,不停地走,会看见什么?
刚开始,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这些人习惯了被审问、被监视,从来没被人这么郑重地过。他们拘谨地重复着那些老掉牙的传说,什么流沙千里啊,弱水三千啊。
直到一个断了条手臂的老戍卒再也忍不住了,地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哑着嗓子吼道:放屁!老子当年追月氏人,亲自走过那片鸟不拉屎的盐碱地,翻过阿尔泰山!山的那边,还是山!比咱们的太行山还高!山顶上的雪,夏天都不化!
这一声怒吼,像道闪电劈开了大家心里的迷雾。全场哗然!
对!我想起来了,我爹说过,有一种浑身长毛的大牛,能驮几百斤的东西,就在雪山下!一个胡商后代激动地喊。
我师父被赶出来之前,用星盘推演过,说我们脚下的大地,可能是个圆球......那个年轻的太卜弟子喃喃自语,眼睛里既有恐惧,又有找到同类的狂喜。
我抓住这个机会,慢慢展开一幅凭着记忆画的局部新地图。图上清清楚楚地标着两个新地名:、帕米尔。
我指着那片连绵的山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这不是我瞎想的,更不是什么神仙托梦。这是你们,是和你们一样的人,用双脚一步一步踩出来的真相。
那一刻,我看见他们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简直能照亮整个草原!
第七天,预料中的弹劾果然来了。御史大夫祝商亲自写奏折,措辞激烈,骂我收集市井邪说,搞巫蛊之事,迷惑百姓,还说我招来的那些人,不过是一群讲海外万里失心疯。
消息传来,程素娥和阿芜都脸色凝重,我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疯子?我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眼中寒光一闪,好一个失心疯!来人,把这七天所有的讲谈记录,一字不落地抄三份!
一份,用最快的速度送给皇上看。
一份,直接送到太卜署大门口,指名道姓给那些把自己弟子赶出门的老大人们参考参考。
最后一份,就贴在咸阳市集的告示墙上,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来看看,这些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还在每一份记录的首页,用最张扬的笔迹题了一行大字:大秦察远方署收录疯子言论若干,荒诞不经,谨供圣裁。
我赌的就是那位帝王胸中那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雄心和傲气!
果然,不到半天,宫里就传出消息。始皇帝陛下在祝商的奏本上,用朱砂御笔重重批了一行字:古有楚狂接舆,高歌凤兮。今有咸阳群疯,言说万里?寡人,愿闻其狂。
祝商当场面如死灰。
而我呢,在这场风波的中心,收到了苏禾从遥远西域送来的第二封密信。
信里说,使团的幸存者已经在龟兹绿洲站稳脚跟,还在那里发现了一种当地人广泛种植的作物,藤蔓很长,地下的块根长得像红薯,产量特别高,就是生吃味道涩,甚至会让人头晕舌头发麻。
信里附了详细的植物形态描述,还有用油布包着的土壤样本。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木薯!高产,耐旱,但是含有剧毒的氰化物。
我立刻把这个消息,连同苏禾的信,带到了我的疯子议事堂。
这东西能吃,但是有毒!我开门见山。
瞬间,议事堂炸开了锅。
毒?我老家那边用石灰水泡山货去苦味,不知道行不行?一个来自南郡的老兵提议。
不对,既然是块根,说不定可以嫁接在咱们大秦的薯蓣上,改良它的性质!另一个懂点农活的匠人反驳。
磨碎,反复淘洗,再晒干,说不定能去掉毒性!一个曾经当过厨子的男人大声说。
我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我把其中最可行的几条建议一一记下来,连夜整理成一份《西域作物试种七策》,又根据他们对绿洲地形的描述,画了一幅全新的绿洲灌溉渠系图。
我把这两样东西,连同苏禾送来的土壤样本分析,一起封进加急驿传的信筒里。在奏报的最后,我特意注明:这些策略出自察远方署各位的讨论,不是臣妾一个人决定的。
我要让嬴政,让整个大秦,都看到这群的价值!
月底的时候,嬴政召我进章台宫。宫殿里灯火通明,他的御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地图。那不再是简陋的布帛,而是匠作府用青铜镶边、精铜浇铸的新沙盘,山川河流,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片代表西域的广阔土地上,赫然多了二十多个新地名,最西边的三个用小篆清清楚楚地标着:、、。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那片未知的疆域,最后停在最遥远、最模糊的两方尽头。他没有看我,目光仿佛穿透了青铜地图,望向了无穷的远方。
你曾经说,在世界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他们的血脉,真的和我们大秦同源吗?
我垂下眼睛,恭敬地回答:陛下,也许血脉不同,风俗各异。但据臣妾所知,他们也崇尚法律,尊重工匠,并且发自内心地敬畏一种叫做的力量。
嬴政久久没有说话,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好久,他才收回手指,转头看着我,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如果有一天,朕的使者,朕的军队,真的走到了那里......他们,该对那里的人说什么?
我抬起头,迎上那双足以睥睨千古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说——日出之地,有故人来。
他笑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又带着无尽向往的笑。
从章台宫退出来,走在被月光浸染的石阶上,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那份书稿。那上面,是我凭着残存的记忆,费尽心血才推演出来的《地球经纬度简略推演稿》。
世人都觉得相信世界很大是一种疯狂。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疯狂,是坚信这片广阔无垠的世界,能被人的双脚一步步走完。
而我,正在这咸阳城里,亲手养大一群准备把它走完的疯子。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沙砾和草木的气息。我抬头望向衙署的方向,那块早就做好却迟迟没挂的牌匾,仿佛就在眼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这股东风,不是来自朝堂,也不是来自宫廷。我在等一个信号,一个能让这群彻底卸下所有枷锁,也能让所有觊觎者彻底死心的信号。
而这个信号,必须由始皇帝本人,亲手点燃。在那之前,我的察远方署,只能是一个存在于诏令和传说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