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被监视的窒息感。苏晴认出刘世荣带来的冲击,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三人心底激起惊涛骇浪,表面却只能维持着死寂的平静。他们都知道,任何一个失态的表情或过激的反应,都可能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捕捉、分析,招致灭顶之灾。
赵猛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僵硬如铁。窗外,“天堂”的景致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远山近水,美得如同幻境。但这极致的美,此刻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刘世荣的出现,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天堂庄园”的认知。这里不是简单的犯罪巢穴,而是一个能够“吞噬”并“消化”顶级富豪、让其“人间蒸发”后再现的魔窟!这背后蕴含的能量和恐怖,远超想象。
李凡坐在沙发上,双眼微闭,看似在养神,大脑却在疯狂运转。父亲日志中的碎片——“彼岸花”、“土壤”、“播种者”、“园丁”——与眼前奢华而诡异的庄园、失踪的富豪、严密的监控不断碰撞。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逐渐清晰:这里可能不仅是“种子”的培育地,更是“彼岸花”网络服务于其最顶级“客户”的终极平台。那些失踪的富豪,是客户?是合作者?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祭品”或“资源”?
苏晴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凭借调查记者的职业本能,开始仔细观察窗外有限视野内的细节。守卫的换岗时间、巡逻路线、摄像头转动的角度和频率……任何一点信息,都可能成为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逝。早餐由一名面无表情、动作机械的女侍无声地送入房间,菜肴精致,却无人有胃口下咽。
临近中午时分,别墅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庄园日常静谧不同的骚动。不是喧哗,而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带着某种韵律感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引擎怠速声。
赵猛眼神一凛,对李凡和苏晴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刻移动到窗帘后方,利用厚重的绒布边缘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只见不远处的林荫主道上,三辆黑色的、经过防弹改装的奔驰G级越野车,如同沉默的巨兽,缓缓驶来,停在庄园中心那栋最为宏伟、如同美术馆般的纯白色主建筑前。车辆没有任何标识,车窗深色,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前后两辆车的车门率先打开,跳下六名身着黑色战术服、佩戴墨镜和耳麦、身形彪悍的警卫。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四周,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散发出一种久经沙场的杀气。他们的站位瞬间形成一个无懈可击的警戒圈。
然而,当赵猛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似乎是头目的警卫脸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尽管对方戴着墨镜,但那张脸的轮廓、那副精悍的身材、以及那种特有的、如同猎豹般随时准备扑击的姿态……
是“黑狼”小队的指挥官!那个在鹦鹉螺岛上,指挥手下对他们进行残酷围剿、双手沾满阿亮和技术刘鲜血的刽子手!
他竟然在这里!而且,俨然是庄园核心安保力量的头目!
这一发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猛的心口!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粉碎!这里就是“彼岸花”网络的核心老巢!鹦鹉螺岛的余孽,就在这里!
就在这时,中间那辆奔驰车的后车门被一名警卫恭敬地拉开。
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迈步下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手工定制皮鞋,然后是剪裁极其合体、面料昂贵的深灰色亚麻西装,衬得身形挺拔修长。那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两鬓微霜,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的笑意。
他站定,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不是身处金三角的魔窟,而是在巴黎或伦敦的某个高级沙龙。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戾气,反而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沉淀下来的雍容气度,与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警卫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就是“吴先生”?那个掌控着“天堂庄园”、与多国权贵关系密切、疑似“彼岸花”网络核心人物的“吴先生”?
他的形象,与赵猛他们想象中的毒枭、军阀或是疯狂科学家截然不同。他更像是一位成功的、极具品味的跨国企业领袖或银行家。这种反差,反而让他显得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危险。
吴先生没有立刻进入主建筑,而是微微侧头,对身边的“黑狼”指挥官低声交代了几句。指挥官恭敬地点头,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然后通过对讲机下达了某种指令,周围的警卫姿态似乎更加紧绷了一些。
就在吴先生转身,准备步入主建筑的那一刻,他抬起右手,似乎是无意识地拂过左手的手腕。
清晨的阳光,恰好以一个角度照射过来,在他手腕处折射出一抹温润而奇异的光泽。
李凡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地方!
吴先生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手串。珠子不大,颜色深沉,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色泽,间或有细微的、如同金丝般的纹理隐约可见。珠子表面包浆厚重,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这手串的材质、颜色、乃至那种独特的光晕……
李凡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回忆起父亲日志中,在描述“彼岸花”网络核心信物时,用过的一段极其隐晦、却印象深刻的文字:
“……其核心成员,以‘彼岸花’为记。花不见形,而以‘血檀为珠,金丝嵌纹,触之温润,嗅之有异香,如冥河引渡之舟……’ 持此物者,即为‘摆渡人’,权柄深重……”
血檀为珠,金丝嵌纹!
吴先生手腕上的那串手串,无论是材质、色泽,还是那若隐若现的金丝纹理,都与父亲日志中的描述高度吻合!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可能是什么流行的饰品!
这串手串,就是“彼岸花”网络核心成员的标志信物!“摆渡人”的信物!而吴先生,就是父亲日志中提到的、权柄深重的“摆渡人”之一!他甚至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播种者”!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李凡!他一直苦苦追寻的、隐藏在层层迷雾后的敌人,此刻就站在百米开外,形象如此清晰,却又如此令人心悸!
父亲用生命换来的线索,在此刻得到了最直接、最残酷的印证!
赵猛和苏晴也注意到了李凡瞬间变化的脸色和剧烈波动的气息。虽然他们不清楚手串的具体含义,但也能从李凡的反应中猜到,吴先生身上有极其关键的、与他们调查相关的线索!
“怎么了?”赵猛用极低的气声问道,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外面的吴先生和“黑狼”指挥官。
李凡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用微不可察的动作指了指吴先生的手腕,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用口型说出两个字:“……信物。”
赵猛和苏晴瞬间明了,心也沉到了谷底。最后的怀疑烟消云散,目标确认无误!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已经走到主建筑门口的吴先生,脚步微微一顿,竟然缓缓转过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遥遥地投向了他们藏身的这栋别墅方向!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厚重的玻璃和窗帘,三人却同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被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用毫无温度的目光锁定!
吴先生的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他并没有停留,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瞥,随即转身,从容地走进了主建筑的大门,身影消失在阴影之中。
“黑狼”指挥官紧随其后,警卫们也迅速收队,车辆无声驶离。
主建筑前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别墅内的三人,却如同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吴先生那最后的一瞥,是巧合?还是……他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那一眼,是警告?是审视?还是……一种看待即将落入网中猎物的……玩味?
“他看见我们了。”苏晴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或者,他根本就知道我们会看。”李凡的声音冰冷,父亲日志中关于“摆渡人”权柄深重的描述,像警钟一样在他脑中轰鸣。
赵猛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转过身,面对李凡和苏晴,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燃烧的决绝。
“找到他了。”赵猛的声音低沉,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摆渡人’吴先生……还有‘黑狼’的杂种……”
“接下来,就是找到‘荆棘’的启动方法,然后……”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那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地狱的大门已经打开,他们站在门口,退无可退。唯一的生路,就是向前,踏碎这所谓的“天堂”,与恶魔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