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如同泼墨。海天之间，界限模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涌动的黑暗。风不大，但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卷起细碎的白浪，一遍遍拍打着临州港老旧码头的堤岸，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哗哗声。
一艘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船漆斑驳的六十马力木质渔船，解开了最后一根缆绳，引擎发出沉闷而吃力的低吼，缓缓驶离了码头，像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
船头，赵猛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迎风而立。咸腥冰冷的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燃烧的火焰。他穿着深色的防水作战服，外面套着老旧渔民常穿的橡胶围裙作为伪装，目光如鹰隼般穿透夜幕，死死盯着导航仪上那个不断接近的、代表鹦鹉螺岛的光点。
身后船舱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阿亮靠在舱壁，用未受伤的手臂紧紧抱着一支加装了消音器的突击步枪，脸色在昏暗的航行灯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老狗肋下的伤口显然还在作痛，他时不时皱一下眉，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专注地检查着携带的爆破索和攀爬工具。技术刘蜷缩在角落，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实时更新的海流图、卫星云图和无人机传回的红外扫描画面——一架经过伪装的、如同大型海鸟般的无人机，此刻正无声地飞行在渔船前方数公里的高空，充当着他们的眼睛。
这就是“凿壁”行动的全部力量。算上开船的、一位绝对可靠且熟悉这片海域的老渔民水叔，一共五人。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私人军事基地。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自杀式侦查。
“距离目标区域还有十五海里。”水叔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风浪要变大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渔船开始明显地颠簸起来，浪头砸在船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赵猛回到船舱，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而视死如归的脸。“最后检查装备，确认通讯。”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我们的目标：潜入西南礁石区，建立观察点，摸清岛屿布防，重点是寻找任何类似大型能源设施或特殊天线阵列的区域（可能指向‘共鸣器’）。非必要，绝不交火。如果暴露，按照预定方案，分散撤离，到二号汇合点集合。”
“明白！”几人低声应道，声音在风浪声中显得微弱，却异常坚定。
技术刘敲击键盘，低声道：“无人机传回最新红外扫描，岛屿西南礁石区未见明显热源，但……靠近岛屿三海里范围内，检测到异常的背景电磁噪声，强度不高，但频谱很怪，不像民用设备。”
异常电磁噪声？赵猛心头一紧。这可能是好消息（意味着那里有特殊设备），也可能是坏消息（意味着对方的监控手段超出预期）。
“继续监视。水叔，放慢速度，贴近浪涌线航行，尽量减小雷达反射面。”赵猛下令。
渔船引擎的声音进一步降低，几乎湮没在风浪声中。船体随着波浪起伏，像一只小心翼翼靠近猎物的海豹。
距离在不断缩短。十海里……八海里……五海里……
已经能透过夜视望远镜，隐约看到远处海平面上，那一团比夜色更浓重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阴影轮廓——鹦鹉螺岛。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几乎令人窒息。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
就在距离岛屿约三海里，即将进入最危险的最后冲刺阶段时——
“猛哥！无人机失联！”技术刘突然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信号突然中断！不是干扰，是……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
“嗡——咻——！”
一种极其尖锐、高速物体撕裂空气的厉啸，由远及近，瞬间刺破了夜空！
“火箭弹！左舷！规避！”赵猛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嘶吼声炸响！
经验丰富的水叔几乎本能地猛打方向盘，渔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船体剧烈倾斜，试图做出规避动作！
但太晚了！
“轰！！！”
一道炽烈的火线从左侧黑暗的海面疾驰而来，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渔船的中部偏后位置！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吞噬了一切！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木质船体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解体！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木屑、金属碎片和燃烧的燃油，向四周疯狂席卷！
赵猛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整个人被抛飞起来，炽热的火焰灼烧着皮肤，冰冷的海水随即劈头盖脸地淹没了他！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和海水灌入的咕噜声，世界天旋地转！
“呃啊！”他听到阿亮短促的惨叫，看到老狗在火光中奋力抓住一块漂浮的船板，技术刘则被爆炸直接掀飞，消失在黑暗的海浪中。
渔船在短短十几秒内断成两截，迅速被火焰和海水吞噬。
伏击！早有准备的、精准致命的伏击！对方不仅发现了他们，而且动用了重火力！根本不是侦查与反侦查，这是一场歼灭战！
冰冷的海水让赵猛瞬间清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奋力挣脱身上燃烧的衣物碎片，拼命浮出水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燃油味和焦糊味，海面上漂浮着燃烧的残骸和杂物。
“哒哒哒哒……！”
急促而精准的点射声从侧面传来！子弹呼啸着打在他周围的海面上，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是敌人的拦截艇！他们甚至不给落水者任何喘息的机会，要进行彻底的清理！
赵猛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下，凭借强大的肺活量和意志力，向着记忆中岛屿西南礁石区的方向拼命潜游。子弹入水的噗噗声在头顶不断响起，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肺部像要炸开，四肢因为寒冷和用力过度而麻木。他只能凭借本能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向着那片黑暗的礁石轮廓挣扎。
终于，他的脚触到了粗糙尖锐的岩石！是礁石区！
他奋力爬上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巨大礁石，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岩石表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海水，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可能是在爆炸中被碎片击中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远处。海面上，那艘击沉他们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高速拦截艇，正如同幽灵般在燃烧的残骸区域巡弋，艇上隐约可见几个持枪的人影，用强光手电扫视着海面，显然在确认战果。
完了……渔船毁了，兄弟们生死不明……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一拳砸在礁石上，指骨破裂，鲜血混着海水淌下，却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岛屿方向，似乎传来了警笛的鸣响和犬吠声！爆炸和枪声显然惊动了岛上的守卫！
必须立刻离开水面，躲进礁石深处！
赵猛咬紧牙关，忍住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冰冷，挣扎着爬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踉跄着、手脚并用地向礁石群更深处、更黑暗的阴影中爬去。
每移动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身后是追杀者的巡逻艇和即将展开的地面搜索，前方是未知的、布满陷阱的敌人巢穴。他孤身一人，身负重伤，装备尽失。
“凿壁”行动，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近乎全军覆没。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像一颗钉子一样，楔进这个恶魔之岛，找到那个该死的“共鸣器”，或者……毁掉它。
海浪无情地拍打着礁石，溅起冰冷的水花，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