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市的夜,深沉得如同不开的浓墨。白日的喧嚣和鱼腥味仿佛被夜色吸收、沉淀,发酵出一种更加沉闷、令人窒息的死寂。临港水产批发市场巨大的棚顶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像一头匍匐的、择人而噬的巨兽阴影。
苏晴蜷缩在那排散发着恶臭的废弃鱼箱后面,身体已经近乎麻木。寒冷如同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她只能用力咬住下唇,用疼痛来保持清醒。黑暗和孤独像潮水般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耳边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和远处风声穿过棚顶缝隙的呜咽。
她已经在这里潜伏了超过六个小时。从夜幕降临,到月上中天,再到此刻万籁俱寂的后半夜。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饥饿和困倦轮番袭击,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死死支撑——必须找到证据,找到那个空铺位里藏着的秘密,为了弟弟,为了这个家,也为了那些像赵猛一样在黑暗中前行的人。
她死死盯着几十米外那个紧闭的12号铺位卷帘门,眼睛又酸又涩,几乎要流下泪来。那里依旧死寂,和她刚来时没有任何区别,仿佛白天的猜测和昨晚听到的微弱声响都只是她的幻觉。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吓自己?赵猛他们判断错了?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一丝动摇和绝望,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心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在天亮前撤离的时候——
远处市场的主入口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引擎低吼声!
不是小型三轮车或私家车的声音,更像是……柴油发动机沉稳而有力的轰鸣!并且声音正在由远及近,速度不快,但目标明确!
苏晴全身猛地一僵!所有疲惫和困倦瞬间被驱散!她像一只被惊醒的兔子,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真的来了!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尽可能减少暴露的可能,只留下一双眼睛,透过鱼箱的缝隙,死死盯住通道拐角的方向。
声音越来越近,车头灯的光柱如同两把利剑,率先刺破黑暗,扫过湿漉漉的地面,将通道两侧的铺位照亮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终于,一辆通体漆成深灰色、厢体比普通货车更高更长的封闭式货车,缓缓驶入了东区通道。它没有开远光灯,只靠着近光灯谨慎前行,发动机声音被刻意压制得很低,但在这死寂的夜里,依旧清晰可闻。
这绝不是市场里常见的运送海鲜的车辆!海鲜运输多用开放式或带透气孔的厢车,而且很少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货车目标明确,径直驶向c棚深处,最终,稳稳地停在了12号空铺位的卷帘门前!车头几乎要抵住门板。
车灯熄灭,引擎声停止。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却陡然攀升到了顶点!
苏晴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拼命压抑着,手指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关闭所有声音和闪光灯,将摄像头对准了那边,按下了录像键。屏幕上的画面因为光线不足而充满噪点,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驾驶室和副驾驶的车门被轻轻推开。两个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敏捷地跳下车。他们的动作干练而警惕,下车后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左右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空旷的通道和堆放的杂物。
苏晴吓得立刻缩回头,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对方发现。
几秒钟后,似乎确认安全,其中一个男人走到卷帘门前,同样没有使用钥匙,而是从腰间掏出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簧响动。卷帘门向上抬起了一条比上次更宽一些、约一米高的缝隙,足够人弯腰进出,也方便搬运稍大件的物品。
另一个男人则走到货车车厢后,打开了厚重的后厢门。
借着车厢内部开启的、略显昏暗的灯光,苏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车厢内部!
只见车厢里,整齐地码放着四五个长方形的、外观呈银白色、看起来异常厚重的金属箱体!箱体表面似乎有冷凝水珠,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箱体的一侧,清晰地印着蓝色的雪花标志和“-20c”的字样!
低温运输箱! 而且是需要零下二十度保存的级别!
这绝不是运海鲜的!海鲜冷冻通常是零下十八度,而且不会用这种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密封性极佳的专用箱!
苏晴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想起了赵猛之前提到的“生物活性物质”,想起了李凡可能遭遇的“样本”命运……这些箱子里装的,难道是……?!
那两个男人开始行动了。他们从车上抬下第一个箱子,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里面装着的是极易破碎的珍宝。箱子似乎很沉重,两人合力才能稳稳抬起,通过那一米高的门缝,递进了漆黑的铺位内部。里面似乎有人接应。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配合默契,显然演练过无数次。
苏晴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激动,用手机尽可能稳定地记录着这一切。画面模糊,但足以看清车辆的轮廓、男人的装扮(虽然看不清脸)、以及那刺眼的低温箱标志。
就在他们搬运第四个箱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地面湿滑,或许是体力消耗,其中一个男人脚下一滑,肩膀撞到了车门框上,手里抬着的箱子猛地一歪!
“小心!”另一个男人低喝一声,连忙用力稳住。
但箱子的一角还是重重地磕碰在了车厢边缘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撞击似乎不轻,箱子侧面的一个塑料卡扣竟然崩飞了出来,掉落在车旁的地面上。更让人心惊的是,箱体被撞击的部位,似乎密封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淡薄却又刺鼻的气味,瞬间从缝隙中飘散了出来!那是一种混合着福尔马林般的化学防腐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过期蛋白质腐败的甜腻腥气!
这气味极其怪异,闻之让人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妈的!”失手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带着惊慌。
“快!检查一下!”另一个男人也紧张起来,两人也顾不上搬运了,连忙将箱子放回车厢,凑到那丝缝隙前紧张地查看。
趁着这个空隙,苏晴屏住呼吸,将手机镜头推到最大焦距,死死对准那个掉落的卡扣和箱体缝隙!她要把这一切都拍下来!
就在这时,铺位里面传来一个压低的、不满的询问声:“怎么回事?”
“没事!磕了一下,马上好!”车外的男人连忙回应,手忙脚乱地试图将那个崩飞的卡扣捡起来,但似乎因为慌张,一时没找到。
短暂的混乱中,苏晴清晰地看到,那个箱体缝隙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白色冷气逸散出来。
几秒钟后,男人找到了卡扣,和同伴一起,试图将其按回原处,但似乎损坏了,无法完全密封。两人低声急促地商量了几句,最终决定用随身携带的强力胶带,将那个角落厚厚地缠绕了几圈,暂时封住。
然后,他们更加小心地抬起这个箱子,以及最后一个箱子,快速递进了铺位内。
卷帘门迅速落下,锁死。
两个男人快速上车,发动引擎,货车掉头,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快速驶离,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尽头。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市场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怪异气味,还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苏晴瘫软在鱼箱后面,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她成功了!她拍到了!拍到了车辆,拍到了人,拍到了低温箱,甚至拍到了箱子破损和紧急处理的画面!
那诡异的气味,那需要零下二十度保存的箱体,那训练有素、鬼鬼祟祟的人员……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把视频和发现告诉赵猛!
她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蜷缩和寒冷而麻木刺痛。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死寂的铺位,咬紧牙关,沿着来时的阴影路线,踉跄着向市场外逃去。
就在她即将拐出东区通道,进入相对开阔的主干道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那辆灰色货车消失的方向,好像有另一辆没有开灯的黑色轿车,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启动,缓缓跟了上去?
是错觉吗?还是……监视者?
苏晴不敢细想,加快脚步,拼命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记录下惊人秘密的手机,如同攥着一块灼热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