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园,图书馆旧馆。
这座爬满常春藤的苏式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大片沉静的阴影。与不远处现代新馆的人流如织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冷清,只有零星几个抱着古籍资料的研究生匆匆进出。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霉味和时光停滞的气息。
李凡站在旧馆侧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抬头望向通往天台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狭窄消防梯。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十分,距离约定的三点还有十分钟。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一个即将进行秘密会面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检查了身上的装备:外套内衬的定位器信号稳定,鞋跟里的备用定位器也已激活,那个火柴盒大小的信号转发器在口袋里散发着微弱的温热。他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强光手电和那罐胡椒喷雾,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没有犹豫,他伸手抓住冰冷的消防梯扶手,锈屑簌簌落下。梯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他尽量放轻动作,像一只猫一样,敏捷而无声地向上攀爬。
阳光被茂密的藤蔓切割成碎片,洒在他身上,明明暗暗。每上升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他的耳朵竖起着,捕捉着上方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但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什么也没有。
终于,他爬到了顶端。天台入口是一扇向外开启的、同样锈蚀严重的铁皮门,虚掩着,留有一条缝隙。
李凡没有立刻推门。他蹲下身,透过门缝向外窥视。
天台上空荡荡的。水泥地面布满裂纹和干枯的苔藓,几个废弃的卫星信号接收器歪斜地立着,像巨大的蘑菇。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清华园,远处的教学楼和近处的树冠尽收眼底。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没有人。
一股被戏弄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但随即被更强烈的警惕压了下去。对方爽约了?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轻轻推开铁门,走了出去。午后的风立刻包裹了他,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城市远方的喧嚣,却吹不散这里的死寂。他快速移动,背靠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水箱后面,锐利的目光扫过天台的每一个角落。
确实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被斜阳拉得长长的。
他走到天台中央,站在阳光最猛烈的地方,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阴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点整到了,然后指针滑过三点零一分、零二分……依旧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不是迟到。是根本不会来了。
李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费尽周折把他引到这里,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戏弄他。一定留下了什么。信息?警告?还是……监视?
他再次仔细审视整个天台。水泥地面、水箱、卫星接收器、一圈低矮的护栏……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护栏的某个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小东西。
他走过去,蹲下身。是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黑色塑料外壳的物件,毫不起眼地卡在护栏与水泥台的缝隙里,上面没有任何标识。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来,触感冰凉。
是一个微型蓝牙信标(bluetooth beacon)。
李凡的心猛地一沉。这种设备通常用于短距离发射标识信号,比如商场里的商品推送。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对方留下的“信息”。
他立刻拿出手机,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应用,开启飞行模式后单独打开蓝牙,同时运行了一个自己编写的信号分析软件。软件界面上,立刻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不断重复广播的信号源,Id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
没有配对请求,没有数据传输,只是单纯的、重复的广播。这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路标。
李凡尝试用软件破解信标的广播内容。信号很弱,加密方式也很奇特,像是某种自定义的协议。他凝神屏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调用预先准备好的解密算法进行暴力破解。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手机屏幕上的进度条在缓慢移动。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拆解一枚极其精巧的炸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触发未知的后果。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尽头。软件成功剥离了加密外壳,提取出了信标广播数据包中隐藏的唯一有效信息——一个经纬度坐标。
北纬N39°5426.37,东经E116°2329.94。
李凡迅速在手机离线地图中输入这个坐标。地图缩放,定位点清晰显示——位于北京市区东北方向,靠近五环外的一个区域。地图标注显示,那里是一片待开发的废弃工业区,有老旧的厂房和仓库,临近一条河流,人烟稀少。
一个比图书馆旧馆天台更偏僻、更利于“办事”的地方。
调虎离山?新的会面地点?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陷阱?
李凡盯着那个坐标,眉头紧锁。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想告诉他父亲真相,为何不直接现身?如果是要害他,为何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这个蓝牙信标的出现,证明对方不仅知道他来了,而且精确掌握他到达的时间,并能在他到来前放置好信标然后悄然离开。对方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并且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他想起离开实验室前,监控程序记录下的那次对门禁日志的异常查询。那不是偶然。他可能一直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一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让他脊背发凉。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对面的教学楼窗户反射着阳光,一片模糊;远处的树冠在风中摇曳;天空中有飞鸟掠过……每一处看似平常的景象,此刻都可能隐藏着看不见的眼睛。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天台已经暴露,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将蓝牙信标用力摔在地上,用脚后跟狠狠碾碎,塑料碎片迸溅开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消防梯快速下行,脚步比上来时急促得多。
回到地面,重新融入稀疏的人流,他并没有感到安全,反而觉得每一道擦肩而过的目光都带着审视。他压低帽檐,加快脚步,没有直接回实验室,而是绕道穿过几栋教学楼,混入下课的学生人群中,不断变换路线,试图甩掉可能存在的跟踪。
直到确认身后没有可疑迹象,他才拐进一栋僻静的实验楼,在无人的卫生间里,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镜中自己湿漉漉、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却异常坚定。
那个坐标,像一块磁铁,牢牢吸住了他的思绪。去,还是不去?
明知是陷阱,但关乎父亲……他有的选吗?
对方似乎算准了他会去。这种被完全看透、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他感到屈辱,却也激起了更强的斗志。他要去。但不是盲目地去。
他需要计划,更需要……了解对手到底知道了多少。
一个念头闪过。对方能精准掌握他的行踪,极有可能入侵了他的手机或电脑。他之前编写的那个用于反向追踪监控源的程序,或许可以冒险一试了。
他拿出那部加密手机,开机,连接上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经过多次跳转的代理网络。然后,他启动了那个如同双刃剑般的追踪程序。程序开始悄无声息地扫描他设备上的所有异常进程和网络连接,试图找出隐藏的后门,并反向定位控制源的Ip地址。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火把,既可能照亮前路,也可能暴露自身。
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进度条缓慢爬升。李凡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突然,程序界面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框!
“检测到高优先级隐蔽进程试图中断扫描!”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加密手机的信号指示灯疯狂闪烁起来——有新的加密信息强行切入!
李凡瞳孔骤缩,对方发现他了!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他来不及细看信息内容,当机立断,强行拔掉手机电池!物理断网!
手机屏幕瞬间漆黑。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缓缓将电池重新装上,开机。那条强行切入的信息因为中断而丢失了,无法恢复。
但就在手机启动完成的那一刻,一条新的、来自未知号码的普通短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收件箱里。内容只有一句话,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好奇心,是样本最大的不稳定因子。”
李凡盯着屏幕,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样本……他们果然一直用这个非人的代号称呼他。
而不稳定因子……这意味着,他的反抗和追查,已经真正引起了“饲养者”的警惕和……不悦。
天台空无一人,但幽灵,从未离开。它就在数据流里,在无线电波中,在他每一次试图挣脱束缚的尝试背后,冷冷地注视着他。
而那个指向废弃工业区的坐标,此刻更像是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