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黏稠的液体,包裹着FIt大楼的计算机网络实验室。
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除了显示器发出的微弱冷光外,没有其他任何光亮。这道冷光映照在李凡的脸上,使他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显得更加毫无血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
李凡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一眨不眨,他的视线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牢牢地定在了音频分析软件的界面上。在那里,波形图静静地展示着,而那个定格的位置,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种子’计划需要这样的样本…”
刘剑锋教授的声音,经过降噪处理后依然带着毛刺感,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入他的记忆回放中那个被刻意营造出的“休息间隙”。当时,林经理刚把他引开,房间里只剩下几个核心人物。
样本。
这个词汇在他脑中以不同语言、不同声调反复炸响。英语的Sample,中文的样本——无论哪种发音,都指向一个非人化的客体。
他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往后推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砰”的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而实验室里那股寒冷的气息,也在瞬间穿透了他那单薄的衣衫,如同一股冰冷的洪流,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微微颤抖着,但此刻他的思绪却异常清晰。所有那些曾经看似支离破碎、毫无关联的遭遇,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条名为“种子计划”的线索紧紧地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幅令人胆寒的图景。
高考分数被精准地削去恰到好处的分数,将他逼入绝境,是初始压力测试。
家庭突遭变故,是稳定性与脆弱点评估。
持续升级的网络攻击,是能力边界探测。
腾龙资本优渥异常的邀请,是正向激励与驯化尝试。
今晚这场沙龙,则是综合评估与“收割”前的最终审视。
他不是偶然撞破黑幕的倒霉蛋。他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被观察、被测量、被引导的样本。
一股混合着恶心和巨大荒谬感的眩晕袭来。他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从额角滑落。
必须证实。必须知道这恐怖的猜想距离真相有多远。
他回到电脑前,手指因愤怒和一种奇异的冷静而异常稳定。他启动虚拟机,接入一个通过特殊节点才能访问的灰色学术数据库。这里充斥着未发表的预印本、边缘领域的会议摘要,是主流视野之外的暗流。
他输入关键词:“Seed program”、“human optimization”、“targeted Adversity”(针对性逆境)。
大量杂乱信息涌现,从阴谋论到前沿假设。过滤,再过滤。终于,一份十年前的欧洲非公开研讨会摘要跳了出来。标题冗长晦涩,涉及“遗传标记”、“环境应激”与“神经可塑性”。作者栏里,Jianfeng Liu的名字,像一枚冰冷的图钉,将他钉在原地。
摘要的理论框架冷酷得令人窒息:它探讨如何通过精确设计的压力(失败、威胁、丧失)和定向信息灌输,系统性“优化”特定个体的认知能力,使其成为高度专精且易于导向的“资源”。
“种子计划”……原来是一套培养皿与筛选器的逻辑。而他,李凡,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培养对象”。
就在这认知带来的寒意尚未完全将他冻结时——
嘀。
在这一片静谧的环境中,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突然,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那是门禁读卡错误的提示音。这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却如同利剑一般,尖锐地刺入耳膜,让人不禁心中一紧。
李凡的动作瞬间凝固。心跳如擂鼓。
他猛地切断总电源,实验室陷入彻底黑暗。他像影子一样滑到门边,背贴冰冷墙壁,屏息聆听。
门外,一片死寂。
几秒后。
嗒…嗒…嗒…
突然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人的心上。
那是一种独特的声音,橡胶鞋底与水泥地面相互摩擦,发出一种均匀而沉闷的声响。这种声音既不急促,也不缓慢,就像是一个人在悠然自得地漫步,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和决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没有丝毫犹豫或停顿。它就像一条直线,直直地朝着他的门外延伸过来。
终于,这脚步声在他的门外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力量突然止住了一般。然而,那最后一步的声音却异常响亮,仿佛是在向他宣告着什么。
然后,一切声音消失了。
李凡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视线,穿透门板,落在他身上。那不是搜捕,而是巡视。是确认实验品是否在既定位置。
时间在黑暗中凝固。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以同样的节奏响起,缓缓远去,直至消失。
李凡没有动。他在黑暗中又等待了漫长的时间,才缓缓滑坐在地。冷汗已浸透后背。
这不是追捕。这是标记。是告诉他,他所谓的藏身之处,从来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
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孤独中,一个更令人绝望的问题浮上心头:
如果他是“种子”,那么最初的高考篡改,真的只是为了给某个权贵子弟让路吗?
还是说,他本身就是首要目标,整个h省的舞弊网络,不过是“种子计划”用来施加“初始压力”的庞大工具之一?
他所反抗的庞大阴影,或许只是这个计划微不足道的一环。他以为自己在追寻真相,却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真相的核心。
他蜷缩在门后的黑暗里,第一次对“反抗”这个词本身,感到了深彻骨髓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