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市。老城区,苏晴家。
昏暗的灯光下,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混合着廉价消毒水、中药残留和一种无声的恐惧气味。苏晴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重锤般敲击着她的耳膜,震得她全身发麻。
门外,粗暴的敲门声和那个自称“居委会查水电表”的陌生男人的吼声,如同冰冷的铁锥,一次次凿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砰!砰!砰!
“开门!听见没有!再不开门我们找开锁的了!”门外的声音变得更加不耐烦,甚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
透过猫眼那扭曲的视野,那两个穿着不合身蓝色工装、帽檐压得极低、口罩遮面的男人,像两个冰冷的幽灵,堵在门口。那个拿着本子的男人手腕上那块黑色、表盘硕大的手表,在昏暗楼道的光线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不是居委会的人。绝对不是。
他们是冲着她来的。冲着她刚刚发现的那张照片,冲着她那点微不足道却可能触及了某些禁忌的调查。
绝望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到一阵阵眩晕,手脚冰凉,几乎要瘫软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破门而入时——
突然!
楼道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几个老太太高声的抱怨和询问。
“哎!你们是干什么的?在这吵吵嚷嚷的?”
“查什么表?我怎么没见过你们?老张呢?”
“是不是骗子啊?再不走我报警了!”
似乎是楼里其他住户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
门外的两个男人动作猛地一滞,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个拿本子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恶狠狠地瞪了猫眼一眼(苏晴吓得猛地向后一缩),随即对同伙打了个手势。
两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脚步飞快却异常沉稳地朝着楼道另一端走去,迅速消失在下楼的拐角处。
脚步声远去。
楼道的嘈杂声也渐渐平息,只剩下几个老太太还在低声嘀咕和抱怨。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苏晴依旧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过了足足两三分钟,确认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后,她才如同虚脱般,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
恐惧的后劲如同海啸般袭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找到她了。他们随时可以找到她。这次是伪装查表,下一次呢?
她该怎么办?报警吗?拿什么报警?一张模糊的照片和她的猜测?那些人有备而来,毫无痕迹,警察会相信吗?会不会反而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将她紧紧包裹。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绝望压垮的时候——
她的手机,在她口袋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而是一条短信。
苏晴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发信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内容极其简短,没头没尾:
“‘老家’来信: ‘孙’的鱼塘在 ‘临港水产市场’东区c棚12号。小心风大。”
苏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家”来信?!这是…赵猛警官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是他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传来的信息!
“孙”?是那个失踪的保安队长孙茂才?!
“鱼塘”?是他的藏身地点或者联络点?!
临港水产市场!东区c棚12号!
赵猛找到了孙茂才的线索!而且就在临州!就在这个巨大的、鱼龙混杂的水产市场!
这个消息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投下的一丝微光,瞬间照亮了苏晴几乎要熄灭的希望!
但紧接着,“小心风大”四个字,又像一盆冷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这是在警告她,对方可能也察觉到了什么,行动风险极高,让她务必谨慎。
去,还是不去?
苏晴的心脏狂跳起来。
去?那里无疑是龙潭虎穴。孙茂才背后是能轻易让马国庆“意外”身亡、让赵猛被停职调查的恐怖势力。她一个弱女子,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去?这是目前唯一的、最直接的线索。赵猛冒着巨大风险传来信息,可能意味着官方渠道已被彻底堵死,这是唯一能揭开真相、抓住对方尾巴的机会。如果错过,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弟弟身上发生了什么,无法为家庭讨回公道。
想到病床上的父亲,受惊的母亲,杳无音信、身处险境的弟弟…一股巨大的勇气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必须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没有回复短信(按照约定,绝不回复),而是立刻删除了信息。然后,她快速站起身,开始准备。
她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甚至有些脏旧的深色衣裤,戴上帽子和口罩,将头发挽起塞进帽子里,对着镜子照了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市场雇工或帮厨。她将那张要命的照片和之前收到的威胁信藏在了家里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然后,她拿起一个旧的帆布挎包,在里面放了一些零钱、一个旧水壶和一把小巧却锋利的削皮刀(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能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的“武器”)。
她没有告诉父母,只是悄悄推开一条门缝,警惕地观察了楼道许久,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如同幽灵般闪身出门,快步下楼。
她没有选择直达的公交车,而是穿行在错综复杂的老城小巷里,不断变换路线,时而停下观察身后,确认没有人跟踪后,才拦下了一辆路过的三轮摩的,报了一个距离水产市场还有两条街的地方。
午后,临港水产市场。
巨大的棚顶下,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鱼腥味、海水味和冰块融化的湿冷气息。地面永远湿漉漉的,混杂着冰碴、鱼鳞和污水的痕迹。搬运工推着沉重的板车吆喝着穿行,摊主们高声叫卖,顾客们讨价还价,形成一片混乱而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
苏晴压低了帽檐,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心脏因为紧张而跳得飞快。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目光却如同雷达般,飞快地扫视着棚顶悬挂的区牌和铺位号。
东区…c棚…12号…
她沿着潮湿的通道慢慢向前走,一边假装看着两边摊位上的海鲜,一边用眼角余光搜寻着目标。
越往东区深处走,人流似乎稀疏了一些,摊位也变得更大,更像是批发商的仓库门面,不少卷帘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堆叠的泡沫箱和巨大的冰柜。
c棚12号…
找到了!
那是一个位于通道尽头拐角处的、相对独立的铺位。卷帘门紧闭着,门上贴着“出租”的字样,看起来已经空置了有一段时间了,门把手上都积了灰。
空铺?
苏晴的心微微一沉。难道赵猛的信息有误?或者…对方已经转移了?
她不敢贸然靠近,假装系鞋带,在距离十几米外的一个卖贝类的摊位前蹲下身,用余光仔细观察。
铺位前空无一人。周围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她不死心,站起身,状似随意地走到隔壁一家正在忙碌地分拣大虾的摊位前。摊主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中年妇女。
“大姐,这虾怎么卖?”苏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三十五一斤,活蹦乱跳的!”妇女头也不抬地忙活着。
“哦…我看那边12号好像空着呢?以前也是卖海鲜的?”苏晴装作闲聊,看似随意地指了指那个紧闭的铺位。
妇女这才抬起头,打量了苏晴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疑惑:“你问这个干嘛?”
“啊,没什么,我以前有个远房亲戚好像在这边干过,就说来看看,没想到关门了。”苏晴赶紧编了个理由。
妇女撇撇嘴,似乎放松了些:“12号啊,空了好一阵子了。老板好像干不下去走了吧。”
“哦…可惜了。”苏晴故作失望,又试探性地问,“那最近…有没有人来看过铺子或者什么的?”
妇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了点声音:“你这么一说…前阵子倒是有个男的来过几次,也不像真要租铺子的,就在门口转转,有时候站那儿打个电话,鬼鬼祟祟的。”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强作镇定地问:“男的?长什么样啊?是不是本地人?”
“没太看清脸,戴个帽子,穿着个旧夹克,不高不矮的。”妇女回忆着,摇了摇头,“不像本地的,说话口音有点怪,听着像是…北边来的?反正不是我们这儿的话。”
北边来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特征似乎对得上!孙茂才是L省人!
“那他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啊?”苏晴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
“那可有好些天没见着了…得有个把礼拜了吧?”妇女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然后似乎觉得话说多了,又警惕起来,“你问这么细干嘛?你到底找谁啊?”
“没事没事,就随便问问,谢谢啊大姐。”苏晴不敢再多问,连忙道谢,转身快步离开。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有人!前阵子确实有人来过!特征吻合!时间点也吻合(赵猛得到小票信息是两年前,但最近一次出现是一个多礼拜前)!
这个空铺位,极有可能就是孙茂才或者其联系人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一个不需要长期租赁、只需偶尔现身接头的安全屋!
她必须把这个发现立刻告诉赵猛!
她快步走出市场,找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拿出手机,准备用加密短信将情况汇报过去。
就在她低头操作手机的那一刻——
她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马路对面,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的、车窗贴着深色膜的轿车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反光闪过!
像是…望远镜或摄像头的镜片反光?!
苏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她被监视了?!
对方早就料到她可能会来?!或者…一直有人守在这里?!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收起手机,压低帽檐,毫不犹豫地转身,汇入市场出口处熙攘的人流,脚步加快,心脏狂跳,不敢回头,拼命地向远处走去!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就在她几乎要小跑起来的时候——
她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不是短信!而是…一个电话!来自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苏晴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手指颤抖着,犹豫了足足好几秒,才咬牙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却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的沉默。
几秒钟后,一个经过了明显变声处理、冰冷、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缓慢而清晰地传了过来:
“照片拍得不错。市场鱼龙混杂,小心地滑。”
咔嚓。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苏晴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冰冷,无法动弹。
照片拍得不错…对方知道她收到了那张偷拍的照片!
市场地滑…对方知道她刚刚去了水产市场!甚至可能看到了她刚才的一举一动!
那个电话…那个监视的人…
他们无处不在!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入蛛网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被那无形的丝线牢牢缠住,所有的行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