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公安厅,刑侦总队,赵猛的办公室。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办公室内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焦灼的气息。赵猛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烦躁地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踏碎地面。
省委会议室的“工作部署会”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试图通过官方渠道深挖周永福和昌荣物流的最后一丝希望。会议冠冕堂皇,强调“巩固成果”、“维护稳定”、“服务大局”,字里行间却充满了让他“适可而止”、“服从安排”的潜台词。几位领导看似关切实则施压的谈话犹在耳边,那无形的、却沉重无比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要将他碾碎。
但他眼底那簇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压抑中燃烧得更加疯狂和决绝。官方路径被彻底堵死,他就用最原始、最野的路子!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昌荣物流,把周永福的老底掀个底朝天!
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办公桌上的内部保密电话,又重重放下。不能用内线。他掏出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绝对信任的老部下的号码。
“猛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惕。
“是我。说话方便?”赵猛的声音沙哑而急促。
“嗯。你说。”
“帮我查个人,昌荣物流最早的那批老司机,特别是跑过边境线路的,现在还能联系上的。要绝对可靠,嘴严的。背景摸清楚,越快越好。”赵猛语速极快。
“明白。有消息马上告诉你。”对方没有多问一句,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赵猛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目光死死盯着一张铺在桌上的、早已泛黄的h省及周边省份的交通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当年昌荣物流货车GpS异常停留的偏远区域,大多靠近省界,人烟稀少。
这些“幽灵停留点”,就是突破口!
几个小时后,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加密信息传来。内容简洁:“找到一个,叫王老五,五十七岁,昌荣最早跑云缅方向的司机,开了十几年车,后来因为喝酒误事被周永福找借口开除了,家里条件不好,对周永福怨气很大。现在在郊县一个汽修厂打零工。地址和常用喝酒的地方发你了。”
赵猛眼中寒光一闪。就是他了!
他立刻抓起车钥匙,穿上便服,对助手简单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趟,有事电话联系”,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驾驶一辆没有任何警用标识的普通黑色轿车,汇入了傍晚的车流之中。
没有带任何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目的地是位于城市边缘的一个老旧工业区,道路坑洼,路灯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按照地址,他找到了那家招牌歪斜、门面破旧的“顺达汽修厂”。
厂里已经下班,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赵猛递了根烟,闲聊几句,便打听到王老五刚走,应该是去附近他常去的那家“老刘烧烤”吃饭喝酒了。
赵猛调转车头,在一条油烟熏烤的小巷尽头,找到了那家烟火缭绕、人声嘈杂的烧烤摊。他一眼就锁定了目标——角落里一个独自喝着闷酒、头发花白稀疏、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男人,眼神浑浊,面容被岁月和酒精刻满了深深的沟壑,正是照片上的王老五。
赵猛没有立刻上前。他要等。
他要等酒精撬开对方的嘴。
他在不远处另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些烤串和一瓶啤酒,看似随意地吃着,目光却从未离开王老五。
王老五显然心情极差,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廉价的高度白酒,脸色很快变得通红,眼神也更加迷离,嘴里开始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不时用力拍打着桌子。
时机差不多了。
赵猛拿起酒瓶和杯子,站起身,自然地走到王老五对面坐下。
王老五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警惕地瞪着这个不速之客:“你…你是谁?”
赵猛给他倒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老王大哥?以前昌荣开车队的?我姓赵,想跟你打听点昌荣的老事。”
听到“昌荣”两个字,王老五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一激灵,警惕性瞬间拔高,下意识地摇头:“昌荣?早…早不干了!不知道!啥都不知道!”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赵猛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让醉醺醺的王老五挣脱不得。他将几张百元钞票轻轻塞进王老五手里,声音压得更低,直视着他的眼睛:“老王哥,别紧张。我不是警察来查案的( technically true,他今天不是以警察身份来的)。我就是个…想找周永福麻烦的人。听说他当年对你可不地道。”
钱的力量和“找周永福麻烦”这句话,瞬间击中了王老五的软肋。他对周永福的怨恨和酒精的催化作用,压过了那点可怜的警惕。他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和快意,攥紧了手里的钱,重新坐了下来,抓起酒杯狠狠闷了一口。
“周永福?!呸!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唾沫星子横飞,“老子给他卖了十几年命,就因为一次押车迟到,就被他找个由头踹了!狗东西!”
赵猛顺势又给他倒满酒:“我听说,当年昌荣有些活儿…挺邪乎?不是一般拉水果百货的吧?”
王老五已经喝得七八分醉,警惕心大大降低,加上对周永福的恨意和倾诉的欲望,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邪乎?何止是邪乎!那他妈简直是…”他打了个酒嗝,凑近赵猛,满嘴酒气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见不得光!”
“哦?怎么个见不得光法?”赵猛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妈的…有些线路,根本就不是地图上画的那样!”王老五挥舞着手臂,“说是去边境拉热带水果,可根本不去正经口岸!专往那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钻!路烂得要命,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去那儿干嘛?”
“接货呗!”王老五眼睛一瞪,“还能干嘛!到了地方,黑灯瞎火的,就有那么一两辆没牌子的越野车等着!车上下来几个人,蒙着脸,话都不多说一句,就开始往我们车上搬箱子!”
“箱子?什么箱子?”
“箱子…”王老五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回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箱子…真他娘的邪门…外面包着厚厚的军绿色帆布,捆得死紧,沉得要命!好几个大小伙子抬都费劲!上面还贴着…贴着些看不懂的洋文标签和…骷髅头的标志!”
骷髅头标志?!危险品?!
赵猛的心脏猛地一缩!“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谁敢问啊!”王老五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后怕,“那帮接头的人,眼神凶得跟狼一样,身上都带着家伙(武器)!规矩大得很!不准多问,不准靠近,不准开箱!装完货就用黑布把车厢蒙得严严实实,让我们立刻发车,不准停留!”
“运到哪里?”
“也不固定!有时候是省城周边的指定仓库,有时候直接送到…送到一些私人别墅或者…郊外的研究所之类的地方…反正都不是正常地儿!”王老五又灌了一口酒,“一路上还有车跟着‘护送’,妈的,跟押送犯人一样!”
赵猛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强压激动,继续追问:“除了沉,箱子还有什么特别的?有没有什么声音或者…味道?”
“味道?”王老五皱着眉,努力回忆着,酒精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好像…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有点甜腻腻的,又有点呛鼻子,闻久了头晕…像是…像是医院消毒水混合着什么东西烂掉的味道…”
消毒水?腐烂味?赵猛瞬间想到了苏晴在东南沿海废弃仓库闻到的那股“奇怪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生物质腐败的味道”!
“还有…声音…”王老五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有一次,我开的那辆车,路上颠得厉害,我好像听到车厢里…有一种很小的…很有规律的…嘀嗒…嘀嗒声…像是…像是里面装着个巨大的钟表在走…”
嘀嗒声?!液体晃动?电子仪器?!
巨大的钟表?!定时装置?!!
轰——!!!
赵猛的脑海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所有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汇聚、碰撞、拼接!
跨境神秘运输!异常沉重的箱子!骷髅头标志!消毒水和腐败味!嘀嗒声!私人别墅!郊外研究所!
王伯君体内的生物芯片!远程暗杀技术!
张天贵集团租赁的废弃仓库!残留的放射性同位素和特殊包装材料!
那个穿着疑似境外特种作战靴、沾有军事管制区土壤的杀手!
“彼岸花”资本!神秘的“老板”!“海棠”项目!
……
一条清晰而恐怖的链条,如同黑暗中浮现的狰狞巨蟒,终于露出了它致命的一角!
昌荣物流,根本不仅仅是张天贵集团洗钱和走私普通违禁品的工具!
它极可能是在为某个隐藏在幕后的、拥有恐怖技术的境外势力或组织,运输极其危险的、涉及生物、化学甚至放射性物质的特殊“货物”!进行着某种极度危险的、见不得光的非法实验或武器测试!
王伯君的死亡,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灭口!他很可能本身就是这个庞大黑暗项目的一个“实验品”或“处理对象”!
h省的高考舞弊案、黑社会腐败,可能都只是这个庞大冰山浮出水面的最微不足道的一角!其水下隐藏的,是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极其恐怖的跨国犯罪与高危技术滥用的深渊巨兽!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淹没了赵猛!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手脚冰凉!
他猛地抓住王老五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老王!那些接货的地方!具体位置!你还记得吗?!任何一个都行!”
王老五被他吓了一跳,酒似乎也醒了几分,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起来:“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清…山路七拐八绕的…早忘了…”
“仔细想!!”赵猛低吼,眼神锐利如刀,几乎要刺穿对方,“这对搞倒周永福至关重要!想起来,这些钱都是你的!”他又掏出一叠钞票拍在桌上。
重赏之下,王老五用力揉着太阳穴,苦苦思索,面部肌肉扭曲。
“好像…好像有一个地方…”他断断续续地,极其不确定地说,“…好像在…云岭那边…对!云岭三县交界那块儿…有个废弃的老林场看守站…对!就是那儿!路边有棵被雷劈过的大槐树!拐进去有条土路…走到头就是…我们就在那儿接过两次货!”
云岭三县交界!废弃林场看守站!
赵猛死死记住了这个地名!这是至关重要的坐标!
他还想再问更多细节,但王老五似乎终于感到了后怕,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钱,踉踉跄跄地就往后退,眼神惊恐地看着赵猛:“我…我就知道这么多!都告诉你了!别再找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完,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烧烤摊,歪歪斜斜地跑进了黑暗的小巷深处,瞬间消失不见。
赵猛没有去追。他坐在原地,缓缓拿起那杯没动过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压下他心中那惊涛骇浪般的震撼和冰冷。
他拿出手机,想要立刻将这个惊天发现上报。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上报?报给谁?
厅里?那个让他“顾全大局”的领导?
联合调查组?那个深不可测、让他“想清楚”的周成员?
他现在谁都不敢轻易相信!
王老五的恐惧,周永福的谨慎,刘东的死,L领导秘书女儿的关联…这一切都表明,对手的渗透和监控,可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更疯狂的报复和更彻底的毁灭。
他必须要有绝对的证据!铁证!
而云岭那个废弃的林场看守站,就是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可能的突破口!
那里,或许还残留着当年运输时无意中洒落的微量物质,或许还有被遗忘的监控记录,或许还有附近的山民见过可疑的人员车辆…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立刻!马上!
就在他猛地站起身,准备结账离开时——
他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而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老司机酒驾,容易翻沟里。”
赵猛握着手机,看着这条短信,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成了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