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武警总医院,特殊监护病房。
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曳,将细碎的阳光筛落在地板上,光影斑驳,静谧流淌。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淡了些,多了一丝不知从哪个窗口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桂花甜香。
李凡靠坐在床头,目光安静地落在窗外。他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手腕上缠绕的纱布提醒着不久前那场绝望的自我毁灭,但那双曾一度空洞死寂的眼睛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微光。
床头柜上,放着一份翻开的《h省日报》,苏晴那篇雷霆万钧的报道已然被社会广泛讨论,掀起巨浪。但对于李凡而言,那惊心动魄的文字所带来的震撼和释然,正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所取代。滔天巨浪似乎正在远去,留下的是一片被冲刷过后、百废待兴的内心滩涂。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不是医生,也不是赵猛或梁芳,而是两位身着西装、气质儒雅却带着明显公务气息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捧着文件夹的年轻工作人员。走在前面的那位,李凡有些眼熟,似乎在电视新闻里见过,是省教育厅的一位主要领导。
“李凡同学,你好。”厅长走到床边,语气温和,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依然能感受到的郑重,“身体好些了吗?”
李凡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坐直些,点了点头:“您好…好多了,谢谢领导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厅长示意随行人员将带来的果篮和营养品放下,自己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目光诚恳地看着李凡,“李凡同学,这次来,一是代表省教育厅,看望你,向你和你家人所遭受的不公和磨难,表示最深切的歉意和慰问。是我们工作的严重失职和系统内的腐败,导致了这场悲剧,对不起!”
李凡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迟来的“对不起”,沉重得让他有些无措。
厅长没有停顿,继续郑重说道:“这二来,是向你通报一个消息,也是经过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批示、教育部备案同意后,我们为你争取到的一个机会。”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工作人员。年轻人立刻上前,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公章、印制精美的正式文件,双手递到李凡面前。
李凡疑惑地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标题上——《关于对李凡同学予以特殊政策补录入学的决定》。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厅长的声音温和却清晰:“李凡同学,你的高考成绩已被正式恢复,省招生委员会和教育部考试中心联合认证,你的原始分数,是当之无愧的全省理科第一名,真正的状元!”
这句话,如同一声春雷,在李凡沉寂的心湖中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文件上那行“经核实,李凡同学高考原始总分七百一十二分,位列全省理科第一”的字样,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变得模糊。
等了太久,付出太多,失去太多…这个本该属于他的荣耀,以这样一种曲折、惨烈的方式,终于回到了他的手中。
“鉴于你的特殊情况,以及你所展现出的优秀品质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厅长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鼓励,“经研究决定,并与你心仪的几所顶尖高校紧急沟通协调,我们为你争取到了一个‘特殊政策补录’名额。有几所大学都表示了强烈的接收意愿。最终,根据你的意向和综合考量…”
厅长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国立华清大学,决定破格接收你,进入你原本填报的电子工程系学习。这是录取通知书确认函,正式的录取通知书,会在程序完成后即刻寄达。”
另一份文件被递到李凡手中。华清大学的烫金校徽,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而神圣的光芒。
华清大学…
李凡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冲击。那个曾经遥不可及、却又魂牵梦萦的梦想学府,那个在他人生被彻底偷走后以为永远破碎的梦…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降临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印着校徽的纸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喜悦的泪,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情感洪流,冲刷着他饱受创伤的心灵。有委屈,有释然,有不敢相信,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酸楚。
“谢谢…谢谢…”他哽咽着,反复说着这两个苍白的字眼,除此之外,他不知还能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
“这是你应得的,李凡同学。”厅长的语气充满了肯定,“这不是施舍,而是对公平正义的匡正,是对知识的尊重,也是对未来的承诺。希望你能放下包袱,珍惜这个机会,重新出发,用你的智慧和才华,去创造真正属于你的、光明灿烂的未来。”
工作人员又详细解释了一些后续事宜,包括学籍注册、助学贷款绿色通道、心理辅导衔接等。李凡只是机械地点头,大部分话语都仿佛隔着一层水雾,听不真切。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两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之中。
教育厅的领导没有过多打扰,留下联系方式后便起身告辞,嘱咐他安心休养。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李凡独自一人,久久地凝视着那份华清大学的确认函。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校徽的凹凸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百年底蕴和无数莘莘学子的梦想。
希望,如同巨石下顽强钻出的嫩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却又无比真实地在他心中萌发生长。
…
几天后,李凡出院了。
没有媒体围堵,没有鲜花簇拥,只有赵猛派来的一辆普通轿车,悄无声息地将他送回了那个曾经充满绝望、如今却亟待重建的家。
家,还是那个家,但气氛已然不同。奶奶的脸上少了些绝望的木然,多了些小心翼翼的、试图重新燃起的生气,但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勉强的笑意。他们绝口不提过去的灾难,只是笨拙地、用尽全力地想要为儿子营造一个“正常”的氛围。
李凡知道,伤痕需要时间愈合,这个家需要时间重建。而他,必须成为支撑。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了那些尘封已久的高中课本和笔记。书页间还残留着奋斗的气息,也夹杂着噩梦般的回忆。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页页地翻看,一道道题地重新演算。知识是熟悉的,但专注力却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重新凝聚。思绪时常会飘散,被那些恐怖的画面和声音打断,冷汗涔涔。
但他没有放弃。每一次走神,他都狠狠地掐自己一下,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公式和单词上。这是他通往新生的唯一桥梁,他必须走过去。
期间,赵猛和梁芳分别打来电话,询问他的情况,鼓励他向前看。他们的语气中带着疲惫,也带着欣慰。李凡知道,风暴并未完全平息,他们仍在看不见的战线战斗着。他们的关心,让他感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苏晴也发来了一条长长的短信,没有过多安慰,只是分享了她最近采访中遇到的一些坚韧不拔的小人物故事,最后写道:“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李凡,华清园等你,那里有更大的世界,值得你去看看和改变。” 文字平静而有力量,像一道微光,照进他的心扉。
日子在平静而略显压抑的复习中一天天过去。李凡的努力渐渐有了成效,专注的时间越来越长,对知识的掌控感逐渐回归。他开始偶尔出门散步,感受久违的阳光和空气,虽然看到警车或听到刺耳声响时仍会下意识地心悸,但已能努力克制。
终于,那份期待已久的、正式的华清大学录取通知书,由市教育局局长和校长亲自送到了他的家中。红色的信封,金色的字迹,庄重而喜庆。
左邻右舍终于知道了这个消息,羡慕、祝贺、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巷子里弥漫。李家简陋的客厅里,第一次有了些许真正意义上的喜庆气氛。
李凡抚摸着通知书,心中百感交集。这薄薄的一纸文书,承载着他破碎的人生重新拼凑起来的希望,也承载着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更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过去的阴影或许会伴随他很久,大学的竞争也会异常激烈。但他已不再是最初那个只有成绩、内心脆弱的少年。风暴淬炼了他的意志,苦难让他看清了社会的复杂与人性的底线。
…
临行前夜,李凡独自一人来到了江边。
江风凛冽,吹动着他的衣角和头发。他望着奔腾不息的江水,以及对岸城市的璀璨灯火。那里有罪恶,也有守护;有黑暗,更有无数人在为了光明而奋斗。
他想起赵猛坚毅的眼神,梁芳冷静的话语,苏晴执着的笔,王磊如山般的承诺,还有那些他不知道名字的、在风暴中奋战甚至牺牲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泪水打湿又干透的录取通知书确认函,展开,借着远处路灯的光,再次看了一眼。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这张纸撕成了两半,再撕成碎片,一扬手,任由江风将碎片卷入黑暗的江水中。
过去的荣耀与屈辱,都已随波逐流。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腥味的空气,转身,向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向着家的方向,迈出了坚定而沉稳的步伐。
书包里,那份崭新的、完整的录取通知书安然躺着。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越过城市的轮廓,仿佛看到了那座遥远的学术殿堂。
那里,将是他新的战场。
新生,并非遗忘,而是带着伤痕与记忆,更坚定地走向未来。
…
然而,就在李凡踏上新生之路的同时。
北京,国家审计署那间高度保密的会议室内,梁芳面对央行反洗钱中心负责人突然病倒、数据疑似被篡改的“下马威”,眼神冰冷如霜,下达了彻查的指令。
城西,“绿野”废旧车辆拆解厂,赵猛带领的突击队与持有危险化学物品的悍匪激战正酣,枪声爆炸声撕裂夜空,王磊的车队正风驰电掣般赶往支援,一场更加凶险的战斗骤然升级。
而“7号基地”深处,李副组长盯着屏幕上那条指向省政法委内部的、与王伯君灭口信号高度相似的异常波动,脸色铁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与抉择…
风暴并未因一个少年的新生而止息,反而在更深处、更黑暗中,汹涌澎湃。
李凡的新生,只是这场宏大叙事中,一道刺破乌云的光。而更多的较量,仍在无声处惊心动魄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