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康洪是个部长,但也只是这两年才顺势崛起的新贵,那些真正血火里厮杀出来的高层圈子,他是闯不进去的。
对荣家他自认知之甚深。
虽然荣老爷子声名显赫手眼通天,但自从他离世荣家便江河日下了。荣家老大退居海外,老二是个书呆子科学家,老三虽然在商务局当局长,可那不过是些老爷子留下的香火情罢了。
公私合营都九年了,做生意?早没荣家什么事儿了。
而且在康洪看来,荣家明显已经开始识时务的明哲保身了,不然也不会连房产带定息收入全部捐出来。还把个千金大小姐,嫁给一个凶名赫赫的兵鲁子,百分百是在寻求庇护。
左右一思忖,他判定荣家已经是没牙的老虎,纵然拿到了那些东西也关联不到他身上。就决定亲自上门,既探虚实,也顺带着抖抖威风。
当年沪上的老人所剩不多,配看到他如今成就的就更少,荣家这位三爷,倒是他衣锦不夜行的最好观众。
康洪选准的时机就是荣嘉宝大婚。
他派人粗粗的打听过,荣嘉宝是个跟荣家老二一样的书呆子,嫁的丈夫虽然是个团长,但除了军功并无背景。而且婚事从简,连个帖子都没往外发,这还不是妥妥的要夹起尾巴做人?
他这时候去,就算是行事肆意些,又能怎么样呢!
但一来到荣家,就发现事情不完全像他想的那样。
虽说是没有大宴宾客,可婚礼现场的布置却半点都不敷衍,宾客虽少分量却都不轻。
不过他一分析,也就明白了。
何部长接收了荣家的捐赠,龚司长是荣嘉宝名义上挂靠单位的领导,她们两个来都是出公差。
至于梁军长,派去调查的人说那个新郎萧千行在战场上救过他两次,但平时两人极少来往。现在看来,这“极少来往”四个字怕是不真,但他一个军长在地方事务上能插手的程度十分有限,倒也不必忌惮。
这样一盘算,康洪在心里先生了几分轻视,这才一上来就阴阳怪气,暗指荣宏宇在他为革命东奔西走时还在当花花公子。
按他的想法,荣家既然要夹起尾巴做人,荣宏宇这个过气的资本家只会跟他陪着小心打个哈哈把话圆回去,却没想到他直接就把桌子给掀了。
麦斯赫托路的座上宾?他荣宏宇怎么敢提的!
他要是为这件事情倒霉了,荣家又能全身而退吗?
康洪第一次出招失败,有些恼怒,就把矛头直接对向了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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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小姐这话说得不对,韩春瑶是你的生身之母,你怎么能说跟你毫无关系呢。”
“康部长可能不清楚,前几天我和弟弟已经登报跟她脱离亲缘关系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生育之恩大过天,她纵然有什么不当的地方,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啊。”康洪一副谆谆督导的长辈模样。
“那康部长的意思呢?让我再登报声明跟她恢复关系?然后替她查明死因,找出杀人真凶?”
康洪一噎,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不过是借韩春瑶来敲山震虎,怎么就扯到追查杀人真凶上去了?
这个荣嘉宝跟荣宏宇一模一样,毫无说话的艺术,一言不合就掀桌。
“康部长,我原以为你亲自上门来贺喜,是看在我家老爷子早年资助过你出版刊物宣传革命的情分,倒不知道你口里的故人,竟然是我那个黑了心肠的前二嫂。”
“早知道这样,我该把韩家的地址告诉你呀。”
荣宏宇见荣嘉宝态度强硬,自然也不能示弱,直接一盆脏水就往他身上倒。
他怎会看不出康洪进门前后的细微变化,但这个人品低劣的政治投机分子,敢在嘉宝大婚的日子这样急赤白脸的上门来摆谱,真是当荣家没人了。
“三哥,韩家哪还有地址啊,早就家破人亡了。”
乔五也在旁边桌上似笑非笑的插了句话,手里捏了颗花生米一弹,直接震碎了康洪面前的杯子。
当年真正在狼窝子里搞情报的是荣老大,这个姓康的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又是搞话剧又是搞演讲,尽是些动嘴皮子搞钱搞名声的花活。
现在摇身一变人模狗样了,可也不该把脑筋转到荣家头上来。
一个韩春瑶他要杀便杀了,要是以为荣家也能任他这样拿捏,他乔五就能让他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康洪见荣宏宇和荣嘉宝这么强硬,心中恼恨不已。
本来想着是没牙的老虎打算敲打敲打后就放过他们,可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不念旧情,到时候拿他们荣家开刀祭旗了。
心念一转,脸上重新挂上了真诚的笑意,一叠声说道,
“荣宏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认识韩春瑶当然也是因为荣家,怎么可能舍本逐末远近不分。”
“我提醒荣小姐不过是想着她到底年轻,小小年纪又在国外留学,怕她不懂咱们华夏的传统文化。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万一以后为人所诟病,影响她的前程就不好了。”
“别的不说,就说她嫁给这位萧团长也是要搞背景调查的吧。万一有人在她档案里胡乱写上几句,可不就连萧团长的前程也要受影响吗?”
说完还若有所指的看着萧千行,眼里的神情很复杂。
“这就不劳康部长费心了,萧团长的结婚报告是我签的字,这丫头的背景调查确实有些波折,但最后也算是顺利过关,要不然我今天也喝不上这杯喜酒啊!”
淡然出声的粱尚武。
他跟康洪没有交道,但这番恶客登门的态势他还是能看懂的。
这耍嘴皮子的就是比拿枪杆子的厉害,话里话外又是背景调查又是档案前程的,这是要往萧千行心里扎刺埋钉子,生怕这两个孩子把日子过好了。
狗日的,长得人高马大,一肚子全是脏心眼子!
“你看看,我说吧,这不是小事。要不是有梁军长出面帮忙,这婚事可悬得很啦。”
康洪自以为说中了,立刻打蛇随棍上。
“没有什么悬不悬的,能娶到嘉宝是我的福气,什么名声前程都不重要。”萧千行扫了康洪一眼,目光冷冽傲然果决。
康洪本被这目光看得陡然生出了鸡皮疙瘩,正要说他是个军人怎么能拘泥于儿女情长,就听见一个带着江南口音的老者说话声音,
“荣嘉宝同志的背景调查不都由海棠厅背书的吗?还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