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时,袁熙便特意将孙权调回北平,凡事也好有个商量。仲谋来得正好,有要事需你参谋。
袁熙握住孙权手腕,将他引入内殿,简要说明幽州困境。
孙权步履稳健,耳闻袁熙之言,思绪却飘回江东启程前夕——烛火摇曳中,他与孙澎促膝长谈至天明。
三弟当真神机妙算。火炕之计既得袁熙信任,再借一场大胜助其立威。
二虎相争将化为三足鼎立,令北方局势愈发扑朔 ** 。
唯有如此,孙澎的江东棋局才能顺利推进。
可恨!张南、焦触也配称幽州子弟?
殿内回荡着孙权的冷笑。
口口声声以本地人自居,却行此手足相残之举!主公可曾想过——二人明知此计凶险,为何仍极力怂恿?
袁熙叹道:父亲不喜我,能派他们来幽州,本就是种弃用。
正因退无可退,他们才要铤而走险。胜则共享其利,败亦不过解甲归田。至于战败罪责......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自然由我这州牧承担。
孙权突然拍案:显奕太过仁厚!
仲谋此言何意?
所谓粮草诱敌之计,根本痴人说梦!孙权眼中寒光乍现,如今天下大势已变。袁公坐拥河北四州,若我是胡人首领,凛冬将至时——他指尖轻叩案几,第一要务当是遣使求和!
“昔日刘牧使如何平息三郡乌桓之患?隆冬时节,丘力居部缺粮,刘公征募数万乌桓勇士入幽州为边军,供其衣食。幽州得兵力之助,乌桓解饥馑之困。”
“今大将军威仪,岂逊当年刘伯安?这些草原部族连遣使议和的念头都没有,径直就要纵兵劫掠。可曾想过,是何人截断了双方对话之途?”
“须知刀兵一起必有伤亡。胡人冬日南下掠夺,往往十不存三。若非山穷水尽,断不会行此险策。”
“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非两全其美?为何他们连尝试沟通都不愿?其中必有蹊跷。”
(袁熙默然沉思,孙权静候不语。此事牵涉甚广,需容其细细梳理。)
(少顷,袁熙抬头):“张南、焦触有异心?”
孙权颔首:“何止此二人,北平城内暗流涌动者多矣!”
袁熙牙关迸出三字:“公孙氏!”
——幽州首族公孙氏历经数代繁衍,支系遍布辽东至右北平,环渤海而立,实为汉室北疆第一豪族。辽西公孙虽遭公孙瓒之祸,仍是郡中魁首。更遑论割据辽东的公孙度一脉虎视在侧,辽西走廊尽在其势。
明面上袁熙执掌幽州,实则半数疆土尽归公孙。若张南、焦触确为公孙氏爪牙,此番献策恐另藏祸心。
孙权劝道:“显奕兄护民之心可昭日月。然焦、张二人所谓引蛇出洞之策过于凶险。当此之时,幽州需稳拒险。”
袁熙蹙眉:“如今已成死局。乌桓缺粮,我亦无余粮可济,战事难免。”
孙权意味深长地笑了:“不试怎知他们不愿和谈?”
“如何谈?遣何人往?”袁熙反诘。
孙权拍着胸脯道:我去会会那踏顿!
袁熙急忙拽住他的衣袖:仲谋!你的心意我明白,可那乌桓首领岂是善与之辈?
孙权飒然起身:你还不懂我?从不在没把握的事上费力气。入冬前本就计划走一趟乌桓,正好顺路办了。
袁熙眉头紧锁:不说清楚来龙去脉,休想踏出这门。
孙权揉着肚子笑道:大清早的饿着肚子谈正事,厨下可有吃食?边吃边聊如何?
正好熬了肉糜粥,暖暖身子。
州牧府外,张南与焦触凑在墙角咬耳朵。
孙家小子进去这许久,莫非在谋划什么?
此人机变百出,偏在这节骨眼回来。
要不咱们......
急什么?他若能解幽州之困,对你我未尝不是好事。
还是兄长看得通透!
唉,贵人相争,苦的终究是百姓。
走,弟弟藏了坛杜康,今日与兄长一醉方休!
连尽两碗热粥,孙权抹着嘴笑道:如何?这买卖划算吧?
袁熙仍踌躇不决:当真稳妥?
孙权系好佩剑:世上哪有万全之策?五成胜算便值得走一遭。
袁熙转身取来一柄嵌宝长剑:此剑名唤斩月,乃家父所赠,今日为你饯行。
剑锋出鞘,寒芒如秋水凝光。
好剑!待我归来再与你痛饮。孙权收剑入鞘,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雪地上留下一串足迹,晨光洒在少年肩头。
早去早回。那人的叮嘱还萦绕耳边。
孙权紧了紧衣襟,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向城门走去。他简单收拾了行装,马鞍上的霜花还未化尽,便又踏上了旅程。
但愿那个计策真能挡住乌桓铁骑...
邺城的议事厅内,炭火盆噼啪作响。
乌桓人退兵了?袁绍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
这不合常理。那些蛮子宁可冒险也不愿饿死,如今竟主动撤回草原?
原本在他的谋划中,放弃北疆防务是必要的代价。可如今战局未开,敌人却莫名退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答案很快随着信使到来。
好!好!袁绍拍案而起,笑声震动屋梁,想不到这小子竟有这般本事!
阴影中的谋士们交换眼色。郭图接过信笺时,手指微微发僵。他与逢纪凑在一处,脸色逐渐变得阴晴不定。
袁熙派遣孙权前去面见踏顿?
随后踏顿便撤军了?
孙权代表袁熙与踏顿达成协议,今年冬季,准许两万踏顿部众进入幽州边境,袁尚负责供应粮草,确保这两万人渡过寒冬。
作为交换,明年踏顿须向袁绍提供不少于五千骑兵的支援,至少为袁绍效力半年。
道理很简单——袁尚向踏顿借用五千兵马,但须预付报酬,助其熬过冬季困境。
逢纪与郭图看懂了这封信,但信中透露的疑问却令二人困惑不已。
若此事真有如此简单,袁绍当初又怎会对幽州局势彻底绝望?
就问你一句——你从哪儿调集粮草供养那两万人一整个冬天?
若有这些粮草,何不直接扩军,率兵驱逐踏顿?
幽州局势危急,正是因为袁绍已将幽州粮草尽数抽调至官渡对抗曹操。
逢纪与郭图对视一眼,郭图势单力薄——原本支持袁谭的田丰因官渡兵败遭袁绍迁怒,死于狱中。
如今屋内,支持袁谭的仅剩郭图一人,而支持袁尚的却有审配与逢纪二人。
果然,逢纪向审配使了个眼色,审配立刻会意,出言配合。
“主公,此事蹊跷!二公子从何处筹措两万人的粮草供给踏顿?”
“正是!主公,二公子信中并未说明这两万人的粮草如何解决。”
袁绍轻笑一声:“你们,平日自诩才智过人,此时却想不出这钱粮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逢纪思索间突然脸色一变,看向审配。
审配同时抬头,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莫非……”
郭图猛地拍腿:“二公子好大的手笔!竟是自掏腰包!实在令人叹服!”
袁绍笑着望向众谋士:“显奕推广火炕,可并非无偿——元图,我记得你家当初就雇工匠打造了不少火炕,可有此事?”
袁绍帐内,逢纪脸色一窘:主公明鉴,此事实在不假,下官还特地嘱咐工匠用了上好石料木料。
袁绍转向审配:正南可有话说?
审配同样面露愧色:禀主公,微臣也是如此。二公子所制这暖炕确实妙极,自打用上之后,每逢寒冬便离不开了。
袁绍双手一摊:你们瞧瞧,咱们邺城多少富贵人家,今冬十有 ** 都搭了这暖炕。
虽说后来匠人们都学会了手艺,可最初那段时日,显奕靠着各地盘炕进账的银钱,怕是能让诸位惊掉下巴。
郭图突然插话:且慢!即便如此,二公子也决计买不起两万大军的粮草。整整两万人一冬的吃食,就是把幽州翻个底朝天也凑不齐吧?
袁绍重看信笺,见上面确实语焉不详,立即召回信使追问:显奕到底从何处筹得这许多粮秣?
那信使满脸茫然:粮秣?什么粮秣?
袁绍脸色微沉,转念想到此人不过传令兵卒,或许真不知情,便改口问道:可知踏顿因何退兵?
信使神色一振:这事小人知晓!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必定与孙主簿前去拜访有关。
孙主簿?
就是孙权大人。二公子将他调回北平后,便委以主簿之职。
还有别的消息么?
回主公,其余的小人就不知了。
袁绍挥手屏退信使,陷入沉思。这袁显奕,或者说这孙仲谋,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莫非凭空变出来的粮草?还是暗中另有谋划?
此时卢龙塞外的雪谷中,乌桓人正忙着支起毡帐,圈赶牲畜。孙权立在踏顿身旁,望着眼前忙碌景象,对着风雪呵出一口白气。
呼啸的北风卷走了薄雾,蹋顿单于凝视着孙权,眼神中仍带着几分戒备。
突然,远处传来响动,单于转身望去,随即兴奋地拍打孙权的肩膀。看!他们到了!他指着天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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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使者说服单于以粮易毛
生长在江南的孙权第一次见识草原部落的生活。严冬时节,积雪覆盖草地,战马只能依靠储备的干草度日。
对蹋顿的部族而言,若牲畜断粮,必须在掉膘前宰杀牛羊。但战马消瘦沦为劣马,这比要勇士的命还痛苦。
孙权曾以为草原骑兵南下劫掠,不过是纵马驰骋的野蛮行径。亲历单于营地后,他才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
回想那场险象环生的谈判,他至今心有余悸。草原部落奉行的准则与汉人截然不同。所幸这位蹋顿单于还算明理。
作为前任单于丘力居之侄,蹋顿统领着辽西乌桓部族。往年此时,他正该率领部众穿越卢龙塞,劫掠右北平郡。
公孙瓒败亡后,袁绍对待乌桓不像从前那般严苛,甚至私下授予三郡首领官印。但这些好意改变不了游牧民族生存的铁律——饥寒交迫时,唯有南下掠夺。
就在大军即将出征之际,这位年轻人顶着风雪赶来。幽州新任主簿孙权,就此改变了事情走向。
孙权其名,踏顿未曾耳闻,然孙策与孙澎之威名,他早有所闻。
草原之人崇 ** 武,小霸王孙策横扫江东,踏顿久怀景仰。至于孙澎,身为当世第三大诸侯,其名号更是如雷贯耳。
孙权亮明身份后,踏顿颇为恭敬地安排他入帐歇息,随后立即召集亲信商议其来意。众人商讨无果,踏顿索性请来孙权,直截了当询问其此行目的。
孙权沉吟片刻,道:“单于勇武之名,北疆皆知。然每逢寒冬,乌桓与汉廷因粮荒相争,实非双方所愿,将军以为如何?”
踏顿点头:“谁愿打仗?若能免战,自然最好。可眼下困境,你心知肚明。若想用‘大局为重’之类空话哄我退兵,不如免谈。今日给孙澎面子,你也莫要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