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嘛,事关寿春。
寿春有何问题?荀彧神色一凛。
张承直视对方:问题可大了!去年袁术伏诛后,朝廷将寿春划给了袁绍之侄袁满,没错吧?
荀彧心头一沉,暗道不妙。当初曹操为集中力量对付袁绍,又不愿让孙策染指寿春,才采纳荀攸之计,暂时将此地许给袁绍。如今孙澎旧事重提,显然另有图谋。
袁绍的势力被我们阻隔在北方,他自然无法派人接管寿春这块飞地。然而倘若孙策攻占庐江,便等同于向袁绍宣战。以孙策的处境,应当不会为了争夺寿春而同时得罪曹操和袁绍。
果然不出荀攸所料,孙策夺取庐江后便调转兵锋,转而进攻江夏的黄祖。
时至今日,荀彧认为时机成熟,正打算顺势接管寿春,没料到孙澎突然出兵,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张承解释道:文若先生或许不知,袁满虽未亲至,却委托其族叔袁胤代为管理寿春。袁术败亡后,汝南袁氏一族大多迁居江东。袁胤虽政务繁忙,但经不住侄儿再三恳请,只得请孙将军派兵协助,暂时代管寿春。
荀彧修养极佳,尽管气得双手微颤,仍耐心听完了张承的话。
没想到孙澎竟能抓住这样的机会!
当初为了阻止孙策染指寿春,朝廷名义上将此地划归袁绍的侄子所有,借袁绍之名威慑孙策,不费一兵一卒就保住了寿春。虽然寿春归属袁绍,但毕竟远隔千里,袁绍难以实际掌控,终究会落入曹操之手。
偏偏在袁曹对峙的关键时刻,孙澎竟以袁胤的名义出兵寿春——袁胤身为袁氏族人,替侄子暂管政务,这理由简直天衣无缝!
荀彧懊悔不已,为何不早些了结寿春之事?如今陷入被动,即便有千百条理由斥责张承、指责孙澎,又有何用?孙澎已为其行动找到了正当借口,此刻的发怒不过是徒显无能罢了。
张承暗中佩服:主公果然料事如神,连对方的反应都分毫不差。
张承信心满满,继续对荀彧说道:“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此次奉主公之命拜见曹司空,两件事本可合二为一。”
“文若先生,您是明白人。”
他的言外之意十分清晰——或者说,孙澎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两件事原可并作一事。
只要曹操一方应允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自然迎刃而解。
孙澎以出兵寿春相胁,逼朝廷将孙策的吴侯爵位传于己身。
若孙澎顺利承袭吴侯,加上孙坚的乌程侯,孙氏三代称侯于吴郡即成定局——此举将彻底稳固孙家在江东的正统地位。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最令人头疼的便是他手握皇权,随时能以天子之名往他人地盘安插官员。
譬如孙氏根基所在的吴郡,朱治至今仍只是代行太守之职。
朝廷真正任命的吴郡太守,乃是东汉名士、会稽盛宪盛孝章!
故意将朝廷命官置于你眼皮底下,看你敢不敢动分毫。
孙策隐忍多年,至死都未对盛宪下 ** ,只将其软禁厚待——既窝火又无奈。
如今孙澎前来谈判,首要之事便是确立吴侯名分。
否则,天晓得曹操还会耍什么花招。
此刻,张承耳边回响起临行前孙澎的叮嘱:
“尽管放开胆子提条件,姿态不妨强硬些。我倒不担心他们拒绝,就怕他们答应得太爽快。这其中的分寸,你自行把握。能与荀彧正面交锋,也算对你的历练。记住,底牌不可泄露,其余的见机行事。”
果然,荀彧听罢拍案厉喝:
“此事断无商榷余地!”
“吴侯爵位非世袭,岂能私相授受?”
“你家孙将军究竟意欲何为?公嗣但说无妨。”
张承双手一摊,露出无辜神色:末将只是奉命向曹司空转达那番话。如今话已带到,主公差我在此小住些时日——反正诸位也没打算放我回去罢?
好个胆识过人的少年郎!
荀彧暗自惊叹,此子竟真将生死置之度外。
静默片刻后,荀彧命人引张承前往行馆。
临行前,张承忽正色道:文若先生务必劝谏曹司空,及早应允我主所求,方为上策。
望着张承远去的背影,荀彧啼笑皆非。
这分明是绵里藏针的警告——迟则应验?
好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寿春遭袭的军报,很快呈至曹操案前。
刚解白马之危的曹操正与袁绍隔江对峙,闻讯怒不可遏。
孙澎竖子!孤誓取汝首级!
郭嘉连忙劝道:司空且息怒......
郭嘉面露难色:明公,若真有妙计能除掉孙澎,文若也不会特意致信于我等了。
曹操以手扶额,愠声道:休得多言!速为孤谋划良策!孙澎此人绝不可留!
郭嘉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与荀攸等人默默注视着曹操宣泄怒气。
待曹操情绪平复,众人尚未及劝解,这位枭雄已然恢复了往日沉稳。
唯有在心腹重臣面前,曹操方会如此恣意放纵。这般真实面目,旁人从未得见。
平息怒火后,曹操径自寻席而坐。郭嘉诸人亦不需示意,各自从容入座。
素来厌恶繁文缛节的曹公,自幼便是这般不拘礼法。帐下谋士们侍奉日久,倒也习惯了这般随性做派。
正因相伴多年,众人早已谙熟主公脾性。该守礼制之时,这些谋臣比谁都恪守规矩。
孙家竖子,当真如疽附骨,挥之不去!曹操恨声道,去岁此时,孙策兵犯徐州,攻我广陵。为暂避其锋,孤既授讨逆将军之职,又封吴侯爵位,方使其转攻他处。
今岁孙策新丧,孤本以为可高枕无忧,岂料又冒出个孙澎!莫非真当曹某软弱可欺不成!
言及此处,曹操怒意又起。这孙澎所为,分明是在效仿其兄旧事,仿佛在说:兄长得逞,弟亦当如是。
寿春乃扬州咽喉要地,曹操能容孙氏割据江东,却决不能坐视其染指寿春。自刘繇败亡后,曹操从未停止委任扬州牧。不论实际掌控如何,至少在名义上,绝不容许孙家执掌扬州权柄。
各地的豪门望族就认这个理——谁代表朝廷和皇帝,他们就效忠谁。
思忖片刻后,曹操已然拿定主意。孙澎的请求可以应允,但绝不能答应得太痛快。否则那小子定会得寸进尺,往后还不知会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与郭嘉、荀攸等谋士商议后,曹操传信许都的荀彧:此事不妨拖上一拖,不必急于应允。
收到书信时,荀彧莫名想起张承先前所言:文若先生务必劝谏曹司空,早应我主之请必有益处。这话犹如魔咒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曹操让他能拖就拖,荀彧却想当面质问:这要如何拖延?
很快张承被请来。荀彧从容周旋,本想利用年轻人的急躁寻其破绽。不料张承从袖中取出果脯,摆出长谈的架势。正当荀彧欲切入正题,张承递来果脯:荀令君,不妨再等等。
等什么?
恰在此时,信使求见:寿春急报!
荀彧看向张承,只见这小子仰首望天,满脸欠揍的神情。展开信件的荀彧眉头紧锁,挥手屏退信使后叹道:贤侄,你家主公这事做得不地道。
出乎意料的是,张承竟连连点头:荀令君明察秋毫。
荀彧心下不悦,暗忖此人竟毫无廉耻之心,反倒引以为傲。他素来不屑与此等厚颜 ** 之徒周旋,怎奈寿春急报频传,令他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与张承周旋。
(中略无关段落)
孙澎仓促集结的三万大军,每日耗费粮秣甚巨,已令其后勤几近崩溃。
值此紧要关头,孙澎正孤注一掷图谋国运。唯有在此袁曹决战之际行险一搏,方能趁乱取利。
三万大军跨境行事,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此乃孙澎与鲁肃、诸葛瑾等人在江东筹谋半月有余的既定方略:
其一,假借平定庐江叛乱之名,将重兵调往庐江。
李术叛乱迟早可平,鲁肃与诸葛瑾皆未虑及胜败之事。
其所谋者,乃借此良机堂而皇之在庐江集结兵力,而不至惊动曹操。
虽曹操主力尽在北境,然沿江防备未尝松懈。
尤以荆州刘表与江东孙策为虑,曹操更是处处设防,苦心经营。
纵使某处守军寡弱,然若容其喘息,凭荀彧调度之能,曹军在南线亦能迅速构筑防线。
孙澎年少气盛,不循常理,专行出其不意之计。
即便曹操知悉其出兵平叛,至多稍加关注——毕竟孙澎断无可能穿越叛军地盘来袭。
然孙澎半日即破舒县、诛李术,此等神速大出曹操与荀彧所料。此前因判断失误,曹操已将可调之资尽数北运。
今孙澎大军压境,荀彧虽欲重新调配,却已力不从心。
孙澎率部突入寿春地界后,立即将部队化整为零,分散为数十支千人规模的行动单元。
这些军事单元在寿春境内执行着高度统一的特殊任务——人口迁移。
仅数日之间,江东军已成功完成对百余个村庄的大规模人口迁徙。
这实质上是孙澎与庐江豪族集团达成的新型战略合作:
1. 军事层面:孙澎负责跨境军事行动,实施人口转移;
2. 经济层面:庐江士族负责接收迁徙人口,并提供战略物资保障;
3. 政治层面:双方建立起军事-经济复合型利益共同体。
这种合作模式看似简单,其政治内涵却极具颠覆性——它标志着孙氏政权执政风格的重大转变。与孙策时期相比,孙澎显然采取了更具实用主义色彩的政治策略。
实质上,孙澎正在效仿曹操的滚雪球式扩张模式。通过对曹操集团发展史的研究,孙澎发现其成功核心在于:
1. 建立本地化利益联盟;
2. 实施跨区域资源再分配;
3. 瓦解敌对势力经济基础。
这种模式造就了曹操集团鲜明的双重形象:同盟者视其为利益保障者,敌对者则谴责其为资源掠夺者。相较于曹操的激进手段,孙澎采取了相对温和的改良策略——以系统性人口迁移取代暴力摧毁,既达成削弱对手的目的,又保留了必要的政治回旋空间。
从战略层面考量,每次成功的人口迁移都意味着:
1. 削弱敌方战争潜力;
2. 增强己方人力资源;
3. 为未来军事行动创造有利条件。
这种清晰的战略认知使孙澎在执行任务时展现出更强的行动力与决心。面对孙澎组织的系统性人口迁移行动,寿春地方官员因实力对比悬殊,仅能采取消极防御姿态,将防卫力量收缩至核心城镇。
此时许都方面仍未下达明确指令,若贸然激怒孙澎导致战事升级,寿春众官员纷纷表示不愿承担这个责任。
谈判桌上,荀彧与张承的对话始终未能取得突破。
曹操指示荀彧尽量拖延时间,而张承方面也显得从容不迫。
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希望将这场对峙持续到寿春城人口迁移殆尽之时,再行商议。
荀彧立即将最新局势写成密信,快马送往官渡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