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内外,风雨如晦。朝廷二十万大军压境,日夜猛攻,关墙在投石机的轰击下不断震颤,守军伤亡惨重,箭矢滚木礌石消耗殆尽。关内粮草日渐匮乏,军心动荡。更令人窒息的是,京城传来的血腥噩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无数人的心弦。
明薇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胸口如同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族人被屠戮的消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挣扎着坐起,看到萧策脸色灰败地靠在榻上,萧煜红肿着眼睛守在一边,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薇姐姐!”萧煜见她醒来,连忙扶住她,声音沙哑,“你怎么样?”
“我……没事。”明薇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坚毅,“外面……情况如何?”
萧煜低下头,拳头紧握:“朝廷攻势越来越猛……雷叔叔重伤未愈,赵将军在城头指挥,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粮仓……快见底了。有些降卒……开始骚动……”
内忧外患,已到绝境!
明薇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下床:“扶我去城头。”
“薇姐姐!你的伤!”
“我必须去!”明薇眼神决绝,“现在……不能倒下去!”
萧煜拗不过她,只好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向烽火连天的东城门。
城墙上,景象惨烈。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将墙砖染成暗红色。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倚着垛口,机械地抵挡着潮水般涌上的敌军。副将赵元朗盔甲染血,嘶哑着嗓子指挥若定,但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忧虑。
“赵将军。”明薇走到他身边。
“薇姑娘?你怎么上来了?快下去!”赵元朗大惊。
“将军,情况如何?”明薇没有理会,目光投向关外如蚁群般的敌军。
赵元朗叹了口气,声音沉重:“敌军不计伤亡,轮番猛攻,我军伤亡极大,箭矢滚木所剩无几……最麻烦的是,关内粮草只够三日之用,军心……快散了。”他压低声音,“有几个降卒头目暗中串联,似有异动,我已派人严密监视,但……恐防不胜防。”
明薇沉默地看着关下。朝廷军阵中,那股熟悉的、阴冷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是苏文?还是那个幕后黑手亲临前线督战?他们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踏平潼关!
绝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这时,明薇的感知中,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来自关外敌军大营的深处!那波动……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与她记忆中坤宁宫毒茶、苏府窥探时的感觉,如出一辙!是那个幕后黑手!他果然在这里!
而且……那波动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焦急和不安?他在担心什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明薇脑海中闪过!
“赵将军!”她猛地抓住赵元朗的手臂,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机会?”赵元朗一愣。
“擒贼先擒王!”明薇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坚定,“我感知到,敌军主帅营帐中,有一股极其重要的‘气息’!很可能是苏文或其心腹重臣!若能将其刺杀或擒获,敌军必乱!”
“刺杀?”赵元朗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可能?敌军大营守卫何等森严?万军之中,如何近身?”
“寻常方法自然不行。”明薇目光灼灼,“但……若有内应呢?”
“内应?”赵元朗更加疑惑。
明薇快速解释道:“朝廷大军由各方兵马拼凑而成,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必有对苏文不满、或与我军有旧者!若能设法联络,里应外合,未必没有机会!”
她想起青木先生临行前的话——“你的‘眼睛’比任何人都亮”。她的感知能力,或许能穿透重重阻碍,找到那个可能的“内应”!
“这……太冒险了!万一失败……”赵元朗犹豫不决。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明薇斩钉截铁,“坐以待毙是死,冒险一搏,尚有一线生机!赵将军,请给我一夜时间!我需要集中精神,探查敌军大营!”
赵元朗看着女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了看岌岌可危的关防,一咬牙:“好!末将信你!今夜关防由我亲自坐镇!薇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多谢将军!”明薇不再多言,立刻在城楼找了一处僻静角落,盘膝坐下,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灵犀指”的感知中。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尝试!将灵识如此大范围地延伸至敌军核心区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对方高手察觉,反噬自身!但明薇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集中全部精神,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关外那片充满杀机和混乱的军营。无数嘈杂、暴戾、恐惧的“心声”碎片涌入脑海,让她头痛欲裂。她强忍痛苦,过滤着这些信息,寻找着那一丝可能存在的……异样波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明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冷汗浸透了衣衫。萧煜守在一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突然,明薇身体猛地一颤!她“听”到了!在敌军中军大营侧翼,一支打着“陇西”旗号的部队营地中,传来一个压抑着愤怒和无奈的低语!
“……苏文老贼!驱使我等如犬马!此战若败,我陇西儿郎不知要枉死多少!可恨……”
“……大哥,慎言!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鸟气老子受够了!若不是为了……”
“……听说靖北王世子也在关中?若是能……”
声音断断续续,却让明薇心中狂震!陇西军!是了!陇西镇守使韩猛,曾是萧策旧部,因得罪苏文被排挤至边陲!其部下必然心有怨气!这或许……就是突破口!
她继续集中精神,锁定那处营帐,试图捕捉更清晰的信息。渐渐地,她“看”清了营中两人的样貌和军阶——一名满脸虬髯、神色愤懑的副将,和一名较为谨慎的参军。
就是他们!
明薇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
“找到了!”她对守候的赵元朗和萧煜急声道,“陇西军副将,心有异志!或许可为我所用!”
赵元朗又惊又喜:“当真?可如何联络?”
明薇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寻常方法无法传递消息。唯有……我亲自去一趟!”
“什么?!”赵元朗和萧煜同时失声!
“不行!绝对不行!”萧煜死死拉住她,“敌军大营龙潭虎穴!你去就是送死!”
“这是唯一的机会!”明薇挣脱他的手,“我有办法隐匿气息,趁夜潜入!只要见到那位副将,陈明利害,或有转机!否则,潼关必破,我们都得死!”
“那我跟你一起去!”萧煜倔强道。
“胡闹!你是一军世子,岂可轻涉险地!”明薇厉声拒绝,“你留在关上,稳住军心!等我消息!”
她不再犹豫,对赵元朗道:“赵将军,给我一套夜行衣,一柄匕首。再选两名最精锐、最熟悉敌营地形的斥候,在外接应。子时一到,我便出发!”
赵元朗看着明薇决绝的眼神,知道已无法劝阻。他重重点头:“好!薇姑娘保重!末将……在关上等你凯旋!”
是夜,子时。月黑风高,杀声暂歇。
潼关水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明薇一身黑色夜行衣,如同灵猫般滑入冰冷的河水中,凭借高超的水性,悄无声息地潜向对岸。两名精锐斥候潜伏在岸边芦苇丛中,紧张地注视着对岸的灯火。
明薇运转“敛息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河底的一块石头。她凭借白天的感知记忆,避开巡逻的船只和哨卡,艰难地爬上岸,融入黑暗之中。
敌军大营连绵数十里,灯火通明,巡逻队往来不绝。明薇如同鬼魅,在营帐阴影中穿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集中精神,感知着那股熟悉的“陇西”气息的方向。
一路上,险象环生。几次险些与巡逻队撞上,都靠着她超凡的感知和敏捷的身法险险避开。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她才终于摸到了陇西军的营地外围。
营地守卫相对松懈,士兵们大多疲惫入睡。明薇轻易地潜入了营地,找到了白天感知到的那顶副将营帐。
帐内灯火未熄,隐约传来叹息声。
明薇深吸一口气,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她悄无声息地掀开帐帘一角,闪身而入!
“谁?!”帐内虬髯副将猛地惊醒,伸手就去抓床头的佩刀!
“将军且慢!我乃靖北王使者!”明薇压低声音,迅速亮出萧策给她的信物——一枚刻有狼头的玄铁令牌!
副将动作一滞,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令牌和眼前这个身形娇小、却眼神锐利的黑衣少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将军不必问我来路。”明薇语气急促而清晰,“我只问将军,可愿为枉死的陇西子弟,搏一条生路?可愿为这天下苍生,诛杀国贼苏文?”
副将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明薇,半晌,沉声道:“小丫头,你好大的口气!可知这是何处?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我若怕死,便不会来此。”明薇毫无惧色,目光如炬,“将军心中怨愤,我已知晓。苏文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潼关若破,将军以为,苏文会放过你们这些‘非嫡系’的兵马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将军甘心为虎作伥,最终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吗?”
句句诛心!副将脸色变幻不定,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况且,”明薇加重语气,“靖北王并非造反,乃是清君侧,靖国难!天下义士,纷纷响应!将军若此时弃暗投明,乃顺应天命,不仅可保自身和部下性命,更是匡扶社稷之功臣!青史留名,岂不远胜做那国贼爪牙,遗臭万年?”
营帐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油灯噼啪作响。副将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良久,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决绝之色:“罢了!老子早就受够这窝囊气了!苏文老狗,不把我等当人看!这反……老子造了!”
他压低声音:“你说,该如何行事?”
明薇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明日午时,朝廷军必再猛攻东门。请将军届时率本部兵马,佯装支援,实则……倒戈一击,直取中军帅帐!我等在关内接应,里应外合,必可一举击溃敌军!”
“好!就这么办!”副将重重点头,“但我如何信你?万一你们事后……”
“以此令牌为证!”明薇将玄铁令牌递给他,“此乃靖北王信物,见令如见王!事成之后,将军便是靖北王座上宾!若有违诺,天诛地灭!”
副将接过令牌,摩挲着上面的狼头,终于下定决心:“好!我韩奎,信你一次!明日午时,依计行事!”
“一言为定!”明薇心中巨石落地。
不敢久留,明薇迅速原路返回。有韩奎暗中掩护,她更加顺利地潜出敌营,与接应的斥候汇合,在天亮前安全返回了潼关。
当明薇湿淋淋地出现在赵元朗和萧煜面前时,两人几乎喜极而泣!
“成功了!”明薇简要说了一遍经过。
赵元朗激动得浑身颤抖:“天佑我军!天佑我军啊!”
萧煜紧紧抱住明薇,声音哽咽:“薇姐姐……你吓死我了……”
绝境之中,一线微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