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的突然离去,让明砚之心中忐忑不安。他反复回想女儿那句石破天惊的“它会说话吗?”,以及萧策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反应,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薇儿的秘密,恐怕是瞒不住了。
他连夜将苏婉叫到书房,将今日之事和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苏婉听完,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萧将军他……他会对薇儿不利吗?”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
明砚之紧锁眉头,沉声道:“萧策此人,虽性情冷硬,但为人正派,重情重义。他若真想对薇儿不利,今日就不会是那种反应。我观他神色,震惊之余,似乎……还带着一丝探究和……希望?”
“希望?”苏婉不解。
“我也说不清,”明砚之摇摇头,“但眼下,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你务必看好薇儿,这段时间,若无必要,绝不许她出府,更不许她再见萧策!”
“妾身明白。”苏婉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明府上下气氛凝重。明薇被母亲看得更紧,连去院子里玩耍的时间都少了。她只能通过窗子,看着外面的天空,听着偶尔飞过的鸟儿带来的只言片语。
奇怪的是,萧策那边却再无动静。他没有再登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那日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狝大典即将到来。秋狝,即秋季围猎,是皇室重要的传统活动,旨在演练武备,联络宗室及重臣感情。今年因边关大捷,皇帝兴致极高,下旨扩大规模,凡三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子弟皆可随行。
明砚之作为户部尚书,自然在随行之列。旨意中还特意提到,可携家眷同行,尤其是“年幼子弟,可同往观礼,感受皇家威仪”。
这看似恩宠的旨意,却让明砚之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携家眷?尤其是年幼子弟?这分明是冲着薇儿来的!皇帝对薇儿的“兴趣”,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
“老爷,这可怎么办?薇儿她……”苏婉忧心忡忡。
明砚之沉吟良久,叹了口气:“圣意难违。若抗旨不遵,反而更惹猜疑。只能去了。届时我们寸步不离地守着薇儿,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秋狝地点设在京郊百里外的皇家猎场——木兰围场。旌旗招展,人马喧嚣。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勋贵子弟,浩浩荡荡数千人,场面极为壮观。
明薇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宏大的场面。她坐在母亲身边铺着锦垫的马车上,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盔明甲亮的侍卫、高头大马的武将、还有那些穿着华丽骑装的贵族少年男女。
各种声音和心声涌入她的脑海:
“这次秋狝,定要猎一头猛虎,让父皇刮目相看!”(一位年轻皇子的心声)
“听说围场深处有白狐出没,若能猎得,献给贵妃娘娘……”(某位贵妇的心声)
“唉,又要陪这些贵人演戏,真不如回家睡觉……”(一位老侍卫的心声)
明薇努力屏蔽这些嘈杂的信息,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她看到了太子殿下,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意气风发。她也看到了……萧策。
萧策穿着一身玄色轻甲,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位于武将队列的最前方。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似乎感受到了明薇的目光,视线淡淡扫过马车,与明薇对视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但明薇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腰间那枚兽首配饰,在阳光下似乎有微光一闪而逝。同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思绪”碎片飘入她脑海:
“……围场……气息混杂……有……异常……小心……”
异常?明薇的小眉头蹙了起来。是兽首在提醒她吗?
狩猎仪式开始,号角长鸣,鼓声震天。皇帝亲自射出一箭,宣布秋狝开始。各路队伍如潮水般涌入广阔的猎场。
明砚之身为文官,无需下场狩猎,只需在观礼台陪同皇帝。苏婉则带着明薇留在专为女眷搭建的营帐区。营帐区相对安静,有侍卫严密把守。
下午时分,狩猎队伍陆续归来,收获颇丰。皇帝在观礼台上大加赏赐,气氛热烈。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上台,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恢复如常,笑道:“朕听闻,围场东南角有一鹿群,头鹿体型硕大,角如虬枝,甚是罕见。哪位爱卿愿为朕猎此祥瑞?”
众将纷纷请命。皇帝目光扫过,最终落在萧策身上:“萧爱卿勇冠三军,此鹿非你莫属。便由你带一队精锐,前去猎取,朕在此静候佳音。”
“末将领旨!”萧策抱拳应道,点齐一队亲兵,翻身上马,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切看似正常,但明薇却“听”到观礼台附近几只负责警戒的猎鹰心里同时闪过不安:
“东南角?那边气味不对……有股子腥臊味,不像是鹿……”
“刚才好像看到几个黑影窜过去了……速度好快!”
“头儿怎么派我们去那边巡逻?感觉瘆得慌……”
不对劲!明薇的心提了起来。那兽首的提醒,猎鹰的不安,还有皇帝那看似随意却透着古怪的指派……东南角肯定有危险!
她焦急地看向父亲,可明砚之正陪在皇帝身边,根本无法靠近。她想告诉母亲,可苏婉正和几位夫人说话,她若贸然开口,只会引人怀疑。
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看到太子殿下带着几个侍卫,似乎也准备骑马去附近转转。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她记得太子殿下对她有好感,或许……
明薇悄悄溜出母亲的视线,跑到太子马前,仰起小脸,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殿下!不要去!东南……有坏东西!咬人!”
她的声音清脆,在相对安静的营帐区格外突兀。
太子愣了一下,勒住马缰,低头看着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小女孩,认出了是明薇。他笑道:“明小姐?你说什么?东南有什么?”
周围的侍卫和女眷们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苏婉发现女儿不见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过来将明薇拉回身边,向太子连连告罪:“殿下恕罪!小女无知,胡言乱语,惊扰殿下了!”
太子倒是没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无妨。明小姐,你说东南有坏东西?是怕大虫(老虎)吗?放心,有侍卫在呢。”
明薇急得直跺脚,却无法解释,只能反复说:“坏!危险!萧将军……危险!”
她的话听起来语无伦次,像个被噩梦吓到的孩子。太子只当是小孩子胆小,笑了笑,没放在心上,策马带着人走了。
苏婉又急又气,将明薇拉回营帐,严加看管,不许她再乱跑。
明薇心中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她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萧策能平安归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南方向始终没有消息传回。观礼台上的皇帝,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群臣也开始窃窃私语,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突然,一匹快马疯狂地从东南方向奔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刚到观礼台下便滚落马鞍,嘶声喊道:“陛下!不好了!萧将军他们……遭遇埋伏!不是鹿群!是……是狼群!数量极多,凶猛异常!还有……还有黑衣人放冷箭!将军他……他为了掩护我们突围,被困在山谷里了!”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全场哗然!狼群?黑衣人?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救驾!快!派兵去救萧将军!”皇帝厉声下令。
场面顿时大乱。
明薇在营帐里听到外面的骚动和传来的消息,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果然!果然有危险!萧将军他……
她想起兽首的提醒,想起猎鹰的不安,想起自己那无力的警告……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自责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袖口一动,是偷偷跟来的小松鼠灰毛。灰毛吓得瑟瑟发抖,心里尖叫:“可怕!太可怕了!东南边山谷里全是狼!还有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故意引狼群围攻那个穿黑甲的大个子!大个子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萧将军受伤了!
明薇的心猛地一缩。她不能就这么等着!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看了一眼焦急地守在帐门口的母亲,又看了看帐外混乱的人群,一个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她知道这很危险,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
她悄悄退到帐幔后,集中全部精神,尝试沟通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兽首。她在心里拼命地呼喊:“帮帮他!求求你!帮帮萧将军!”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清凉的灵泉气息,随着她的意念,似乎在微微波动。
与此同时,远在东南山谷浴血奋战的萧策,正挥剑砍翻一头扑来的恶狼,左臂上一道箭伤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身铠甲。他身边亲兵已折损大半,狼群和黑衣人层层围困,情势危急万分。
就在他力竭之际,腰间那枚兽首配饰,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清凉气息,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涌入他几乎干涸的经脉!这股气息所过之处,伤口的剧痛竟然减轻了几分,疲惫的身体也仿佛注入了一丝新的力量!
更令他震惊的是,一个极其模糊、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古老音节,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指狼群中那头体型最大、眼神最凶残的头狼!
那头原本凶光毕露的头狼,动作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恐惧和迷茫,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带着犹豫的呜咽。
这瞬间的变故,为萧策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战场本能让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大喝一声,剑光暴涨,率领剩余亲兵朝着狼群出现的薄弱处猛冲!
“援军快到了!随我冲出去!”
而远在营帐中的明薇,在发出那无声的呼喊后,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小脸苍白,差点软倒在地。苏婉及时发现,一把抱住她:“薇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明薇靠在母亲怀里,虚弱地闭上眼睛,心中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感觉到,那兽首……回应了她!
这场秋狝,终究是见了血。而明薇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干预,却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开始悄然改变着某些关键的轨迹。萧策的命运,乃至整个大靖朝的格局,或许都将因此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