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号如同一个沉默的伤者,蛰伏于小行星带的阴影之中。天狼星战役的余波仍在船体呻吟,而比金属疲劳更深的,是船员们心中的寒意——他们刚刚目睹了两个宇宙级可怖存在的短暂联手。
就在林辰试图用星种微光安抚永美腕间那沉寂的标记时,墨提斯的警报声撕裂了压抑的宁静。
“异常跃迁信号。非标准频率。能量签名…生物电共鸣叠加量子祈祷纹波。”素空的眉头拧紧,“是那些疯子…‘通灵者’。”
如同从虚无中渗出,一艘飞船跃入现实。它绝非任何制式舰艇,更像是一座拼凑起来的移动圣坛与生态冢:古老的世代飞船残骸为骨,粗犷的锻造金属为筋,无数搏动的生物囊腔和发光神经索为血脉。船体上,一个巨大的符号触目惊心——一只穿透了同心圆环的手,掌心向上,托着一枚将滴未滴的黑色泪珠。
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虔诚与执拗。一道通讯请求传来,加密方式古老而繁复,夹杂着仿佛无数人共同吟诵的背景低语。
“拒绝它。”素空斩钉截铁。
“不,”永美忽然开口,她的手按在胸口,脸色苍白,“我…能‘感觉’到他们。不是敌意…是一种…巨大的、几乎撕裂自身的…求知痛楚。”
林辰与诗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建立最高级别防火墙,接通音频。”
屏幕闪烁,出现一位老者的影像。他的双眼被某种生物结晶接口完全覆盖,脸上布满深陷的纹路,如同干涸河床。他开口,声音并非一人,而是层层叠叠,仿佛无数声音的和声,带着电流的杂音与呼吸的嘶嘶声。
“漂泊的星火啊,”他——灵喉——开口了,每一个词都沉重如陨石,“吾等感知到…磅礴的死亡新伤与古老的生命悲鸣,在尔等的航迹上灼烧。尔等曾撕裂帷幕,曾令生死之岸震颤…请务必…务必告知吾等,彼方的景象!此非好奇,此为…生存!”
他的话语疯狂,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诚。
“我们没什么可告知的。”林辰冷静回应。
“不!尔等有!”灵喉的情绪陡然激动,覆盖眼部的晶体发出微光,“帷幕正在变得稀薄!非因吾等仪式,而是因亡者宇宙深处的一场‘涌动’!无数安眠的灵,如今在恐惧中尖啸!它们感知到了…某个‘捕食者’的苏醒!某个能撕碎一切灵质结构的存在!”
他声称,他们的教义并非虚妄,而是基于对宇宙“灵性背景辐射”的接收与破译。而最近,所有频道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趋向统一的恐怖“调谐”所淹没。
“生与死,从未如此刻般相互叠加,相互毒害!”灵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吾等追寻尔等,因尔等的航迹是漩涡中心!尔等手中的生之奇迹(星种),与尔等所携的死之刻印(标记),二者的碰撞,或许是暂时稳定局部帷幕、窥见真相的唯一钥匙!”
永美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腕,将那黯淡的标记呈现在镜头前:“你们…能感知到这个吗?”
屏幕那端的灵喉猛地前倾,整个人几乎要穿透屏幕。他覆盖的眼部晶体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层层叠叠的声音同时发出一种混合了极致贪婪、恐惧与惊叹的嘶鸣:
“啊!这…这是何等的造物!一个…双向的坐标!它不仅让彼方的贪婪得以追踪你…它更在…更在将你缓慢地‘拉’向彼方!如同漩涡中心的舟,正被拖向那‘涌动’的核心——那让所有亡者都战栗的‘捕食者’的巢穴!”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永美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腕上的标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幽光,瞬间淹没了舰桥!并非攻击,而是…同调!通灵者飞船发出的灵能探针,如同一根投入静水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标记表层的禁锢,与深处那饥渴的核心建立了短暂的连接!
“不!停下!” 林辰和素空同时怒吼。
但已来不及了。
通过永美这个活体媒介,通过通灵者不计后果的疯狂探求,一扇微小的、极不稳定的“窗”,在星火号的舰桥上被强行打开了。
景象变了。
不再是金属舱壁。所有人仿佛瞬间置身于一片无法形容的领域。没有光,没有暗,只有一片灰败的、由无数凝固的叹息和破碎的记忆回响构成的“雾”。遥远的地方,传来亿万个声音重叠的、永无止境的低沉呜咽——亡者宇宙的浅滩。
而更深处,一股令人心智冻结的感知席卷而来:那是一个无法用形状描述的存在,巨大到超越了空间概念,它正在亡者宇宙的深海中苏醒、蠕动,散发着纯粹的、对一切“灵”的饥饿。它就是灵喉所说的“捕食者”。
通灵者们通过连接,发出了狂喜与恐惧交织的尖叫,疯狂记录着这“神迹”。
然而,反转来得如此之快。
那亡者宇宙深处的存在,似乎…注意到了这扇微小的窗。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并非物理层面,而是作用于灵魂。永美的眼睛瞬间失去焦点,她的意识仿佛要被抽离体外,拉向那恐怖的深渊。
更可怕的是,星火号本身也开始发出呻吟!飞船的灵能护盾、甚至船员们的精神能量,都开始被那扇窗微量而持续地抽取,化为一丝丝微光,汇入亡者宇宙!
通灵者教派不是在接收信息,他们是在为那沉睡的“捕食者”献上第一份开胃祭品! 而星火号,就是那个祭坛!
“切断它!”素空咆哮着,金箍棒上光芒暴涨,试图用纯粹的能量暴力斩断连接。
“不行!强行切断会撕裂永美的意识!”林辰目眦欲裂,双手按在永美背上,星种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与那恐怖的吸力争夺着她的灵魂。
诗凤起舞,她的韵律不再优美,而是充满了挣扎与抗拒的撕裂感,试图干扰那稳定的抽取通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永美在自己意识被彻底拖走的边缘,凭借与标记那痛苦的连接,捕捉到了来自“捕食者”的一丝…并非饥饿,而是更深层、更古老的…「恐惧」!
它在害怕?害怕什么?
一段破碎到极致的意象强行涌入她的脑海,又通过连接共享给所有在场的人:
——一片绝对的黑、绝对的静,没有任何概念能够存在。那“黑”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吞噬」着亡者宇宙!那“捕食者”的苏醒和饥饿,或许并非为了掠夺,而是为了…「逃亡」?为了在亡者宇宙被彻底吞噬前,疯狂积蓄能量,逃向…生者宇宙?
亡者宇宙,也并非终点。它同样是被更高存在——“缄默”——吞噬的目标!
这瞬间的震撼动摇了通灵者的狂热。灵喉脸上的狂喜凝固,变成了更深的骇然。他们追求一生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绝望的连锁毁灭?
“关闭通道!!”灵喉发出了凄厉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指令。
通灵者飞船率先强行中断了灵能输出,甚至不惜自爆了部分生物囊腔。
失去一端的支撑,那扇危险的“窗”剧烈波动。林辰趁机将星种全部力量化作一柄温暖的“刀”,轻柔却坚决地斩断了永美与标记深层的连接。
幽光消散,舰桥恢复原样。永美虚脱地倒下,被林辰抱住,手腕上的标记再次沉寂,却仿佛变得更加沉重。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通灵者飞船紊乱的能量噪声和灵喉失魂落魄的、反复呢喃的低语:“…原来…我们都是池中之鱼…而池水…正在被抽干…”
他们带来了真相,却也差点带来即刻的毁灭。他们自诩为生与死的沟通者,却险些成为引狼入室的帮凶。
星火号的船员们喘息着,面面相觑,冷汗浸透衣衫。他们不仅窥见了亡者宇宙的恐怖,更窥见了所有宇宙层级那令人窒息的、绝望的吞噬链。
唯一的微光或许是:亡者宇宙中的“捕食者”对缄默的恐惧。敌人之敌,未必是友,但或许是…一丝极其渺茫的、利用的可能?
然而此刻,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共识:生存的战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黑暗。 而他们这艘渺小的方舟,已然漂向了这场无限战争的最汹涌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