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的生活,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机械循环。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冰冷复刻,没有惊喜,没有波澜,只有按部就班的屈辱。
闹钟在六点半响起。林秋睁开眼,眼神里没有孩童应有的惺忪或赖床的不情愿,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空洞。他沉默地穿衣、洗漱,动作精准得像上了发条的玩偶。吃早饭时,母亲会塞给他当天的午餐费和零花钱,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币。林秋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抽出其中面额最大的一张,剩下的塞回裤兜。那张大额纸币,是预备给王大壮的“日常税”。他将它单独放在校服上衣内侧一个特制的小口袋里,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张通往暂时安宁的、屈辱的通行证。
课间铃响,同学们雀跃着冲出教室。林秋则会从书包里拿出母亲准备的水果或小零食——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或是一小包饼干。他不会吃,只是放在课桌的右上角,一个显眼的位置。通常不到五分钟,李亮或孙亮就会溜达过来,手指一勾,东西便消失了。有时他们会挑剔地评论两句“今天苹果不够红啊”,林秋毫无反应,如同没听见。他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桌角,仿佛那里本该一无所有。
午餐时间是固定的“收割”时刻。王大壮会带着他的“左右护法”准时出现。林秋会主动打开饭盒,将里面最好的菜肴——通常是唯一的荤菜——拨到一个备用的小碗里,默默推过去。王大壮有时会嫌弃地扒拉两下,有时会直接倒进自己饭盒。整个过程,林秋不抬头,不言语,只是低头吃着自己剩下的白饭和素菜,咀嚼的动作缓慢而均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完成一项与味觉无关的任务。
放学铃声是最后一道程序。林秋收拾书包的动作会刻意放慢,等其他同学差不多走光。这时,王大壮会晃过来,伸出手。林秋便从裤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零钱,放进那只手里。金额是固定的,是经过多次“协商”后确定的“保护费”标准。偶尔,王大壮会临时加价,比如看中了某本新出的漫画书。林秋不会争辩,只会第二天默默带来要求的数额。如果实在没有,他会提前从自己的午餐费里克扣,宁愿饿肚子,也要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冲突的“拖欠”。
“林妹妹”、“没爹养的怂货”、“晦气东西”……这些侮辱性的称呼和言语,如同教室里的背景噪音,随时可能响起。林秋从不回应,连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在走廊、厕所、操场,不经意的推搡、绊脚更是家常便饭。他会踉跄一下,然后迅速稳住身体,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只是被一阵风吹歪。他的身体似乎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在受到外力冲击时自动调整重心,避免摔倒,然后继续前行,不留下任何可供继续发挥的破绽。
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被欺凌”的指令。上交财物,忍受辱骂,承受推搡……所有这些,都无法再激起他眼中丝毫波澜。愤怒、委屈、恐惧,这些情绪似乎被一个无形的开关关闭了。他剥离了感受,只留下麻木的躯壳,在预设的轨道上日复一日地运行。
同学们起初还觉得新奇,但很快便习惯了。他们像避开一个移动的晦气源一样,自然而然地与他保持距离。他的存在,成了班级里一个安静的、被默认的阴影。老师们或许察觉到了异样,但这个孩子成绩中等,不惹事,不告状,安静得近乎隐形,便也无人深究。
林秋就这样,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在校园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完成着他绝望而机械的日常。他唯一的秘密,是贴身收藏的那支爷爷的钢笔。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摩挲着冰凉的笔身,但那空洞的眼神里,依旧读不出任何内容。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或许是彻底毁灭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