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像拉满的弓弦,无声,却充满张力。林秋能清晰地感觉到,王大壮的欺凌正在逼近某个临界点。那不再是零散的骚扰和戏弄,而是一种带着明确恶意的、步步紧逼的压迫。课间的推搡力度在加大,索要钱财的频率在增加,眼神中的威胁也愈发不加掩饰。
但这一次,林秋内心的感受,与小学时那种灭顶的恐惧截然不同。
恐惧依然存在,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心脏上,但它不再占据主导。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正在从恐惧的冻土下破冰而出——那是一种近乎期待的冷静。
是的,期待。
期待着什么?林秋自己也无法完全说清。或许是期待一个了断,一个爆发点,一个能将这日复一日、令人窒息的压抑彻底撕碎的契机。他不再像小学时那样,祈祷欺凌会自行停止,或者会有外力来拯救他。他潜意识里明白,在这个丛林法则盛行的环境里,逃避和忍耐换来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蚕食。唯一的出路,或许就是正面撞上去,哪怕头破血流。
这种心态的转变,并非凭空而来。是苏婉那缕微光带来的刺痛与温暖交织的复杂感受,是张浩那种桀骜反抗带来的隐约启示,更是那本笔记本上无声增加的名单所凝聚的冰冷决意。它们像不同的催化剂,共同作用,将他内心那座沉寂的火山,从绝望的死寂,催化成一种危险的、蓄势待发的状态。
他不再被动地等待风暴降临,而是开始主动为自己打造一副能够抵御风暴、甚至撕裂风暴的铠甲。
夜晚,成了他唯一的战场。
当家里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整座城市沉入睡眠,林秋的“训练”便开始了。他轻手轻脚地反锁上自己的房门,拉紧窗帘,确保不透出一丝光亮。
训练是简陋而残酷的。没有专业的器械,只有一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漆皮剥落的哑铃,以及一副磨损严重的拉力器。地板上铺着一条旧毛巾,就是他全部的装备。
他开始做俯卧撑。不再是学校体育课那种敷衍了事的数量。他给自己定下目标,一组三十个,做完一组,休息三十秒,继续下一组。手臂肌肉很快开始酸胀、颤抖,达到极限时,那种灼烧般的酸痛几乎让人想要立刻放弃。但他没有。他咬着牙,汗珠从额头滚落,滴在毛巾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脑海里浮现的,是王大壮推搡他时那张嚣张的脸,是李亮孙亮在一旁起哄的嗤笑。每一次下压和撑起,都像是在将白天的屈辱,一点点转化为支撑身体的力量。
俯卧撑之后是深蹲。他背着那对沉重的哑铃,一次次蹲下,站起。大腿肌肉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但他强迫自己保持节奏,感受着腿部积蓄的力量。他想起了体育课上被撞倒的狼狈,想起了逃跑时的无力感。他需要更强壮的下盘,需要站得更稳。
然后是拉力器。他双手用力拉开坚韧的弹簧,感受背部肌肉的收缩和手臂的对抗。他想象着挣脱束缚,想象着挥出拳头。拉力器发出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头困兽在磨牙。
这些基础训练之后,他会对着墙壁上贴着的一张旧挂历练习直拳、摆拳。动作笨拙,毫无章法,但他不管,只是反复地、机械地出拳,感受着肩膀和核心发力,直到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他不再去想能不能打赢,他只想知道,当拳头挥出去的时候,能带多大的力量。
汗水浸透了背心,肌肉的酸痛如同无数根细针在扎。疲惫像潮水般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但他眼中那种冷静的光芒,却始终未曾熄灭。身体的痛苦,反而让他的精神异常清醒,白天的屈辱在汗水的冲刷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尖锐了。
训练结束,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下大半杯凉白开,水流过喉咙,冲刷着疲惫。然后,他会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城市依旧在沉睡,无人知晓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一个少年正用最原始的方式,淬炼着自己的身体和意志。他的眼神倒映着零星的灯火,深不见底,里面不再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和一丝……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平静的等待。
他知道,这副仓促打造的铠甲或许依旧脆弱,无法保证他赢得胜利。但至少,当风暴来临时,他不会像小学时那样,只能蜷缩着承受。
他可以站着,挥拳。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