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壮那番关于偷班费的话,像一颗毒种,在林秋的脑子里生根发芽,迅速长成一片狰狞的、布满荆棘的丛林。他彻夜未眠,黑暗中瞪大的双眼仿佛能穿透天花板,看到第二天体育课上那场即将到来的、无法逃避的审判。
第二天上学,林秋的脚步比以往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他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王大壮。整个上午,他都如坐针毡,老师的讲课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教室后排那道黏腻、阴冷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不时舔舐着他的后背,让他阵阵发寒。
课间,王大壮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索要零食或零钱,只是远远地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残忍笑意的眼神。这种反常的平静,比直接的欺凌更让人恐惧,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终于,下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接下来就是体育课。同学们欢呼着涌出教室,奔向操场。林秋机械地跟着人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就在他随着人群走下楼梯,即将踏入操场时,一只粗壮的手从后面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是李亮。孙亮也迅速堵在了他另一侧。
“急什么?大壮哥找你。”李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
林秋被半推半搡地带到了操场边缘那个熟悉的、靠近围墙的僻静角落。王大壮果然等在那里,背靠着斑驳的砖墙,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残忍的平静。
“想好了吗,林妹妹?”王大壮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废话,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体育课马上开始了,老师办公室这会儿肯定没人。机会只有一次。”
林秋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我不能……那是班费……偷钱是犯法的……”
“犯法?”王大壮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里,老子说的话就是法!”他猛地凑近,脸几乎贴到林秋脸上,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林秋的耳膜:
“我最后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
“我……我不去……”林秋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微弱的反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恐惧,也是绝望。
王大壮的耐心彻底耗尽。他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暴戾。他一把揪住林秋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砖墙上,后脑勺撞出沉闷的响声。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王大壮咬牙切齿,唾沫星子溅到林秋脸上,“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我是在命令你!”
他松开衣领,转而用一根粗壮的手指,用力戳着林秋单薄的胸口,每一下都带着巨大的力量,戳得林秋生疼,几乎喘不过气。
“听着,林秋,”王大壮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带着彻骨的威胁,“你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条,乖乖溜进去,把钱拿出来。以后在学校,我或许能让你少受点罪。”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阴狠,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二条路,你要是敢不去,或者敢把这事说出去一个字……”他的手指加重力道,几乎要嵌进林秋的肉里,“我保证,让你今年的年夜饭,在医院里吃!听明白了吗?在医院过年!我说到做到!”
“在医院过年”!
这五个字,像五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林秋所有的心理防线。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头破血流、骨断筋折地躺在惨白病床上的景象,看到了父母哭红的双眼,听到了医院里冰冷的仪器滴答声。比死更可怕的,是那种彻底的、无助的毁灭。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能靠着墙壁,才不至于瘫软下去。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是屈辱,更是被逼到绝境的绝望。
王大壮看着他这副样子,满意地松开了手,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掌控一切的残忍笑容。他拍了拍林秋的脸颊,动作轻佻而侮辱。
“体育课快开始了,别耽误时间。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完,他给李亮和孙亮使了个眼色,三人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向喧闹的操场,融入了热身跑的人群中。
角落里,只剩下林秋一个人。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操场上传来体育老师吹哨集合的声音,同学们奔跑的脚步声,嬉笑声……这一切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在医院过年……”那句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如同死神的低语。他知道,王大壮绝对做得出来。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面前是犯罪的火坑。
去偷,是坠入犯罪的深渊,万劫不复。
不去,是立刻被推下现实的悬崖,粉身碎骨。
没有退路,没有救赎。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泪水模糊了视线。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如同严冬的寒潮,彻底淹没了他。在那绝望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彻底断裂了。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她面,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他的眼神,在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之后,竟然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那是一种死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看了一眼操场方向,然后,转过身,没有走向集合的队伍,而是朝着教学楼,迈出了脚步。
那脚步,缓慢,沉重,却带着一种走向刑场般的、诡异的决绝。
最后的通牒已经下达。他,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