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曾经是林秋稍微能喘口气的时间。在操场上奔跑、流汗,暂时不用面对教室里那种无形的压抑和王大壮时刻可能投来的视线。但这一切,在那个周五的下午彻底改变了。
这节课的内容是分组进行接力赛跑。体育老师吹响哨子,大声宣布:“老规矩,四个人一组,自由组合,五分钟内组好队到起跑线集合!”
话音未落,操场就像炸开了锅。同学们瞬间活跃起来,呼朋引伴,熟稔地拍着彼此的肩膀,迅速聚集成一个个小团体。
“张勇,来我们组!你跑得快!”
“李强,这边!”
“王梅,我们一起!”
欢快的叫嚷声、默契的击掌声此起彼伏。林秋站在原地,像一颗被遗忘的棋子。他下意识地朝他座位附近的、平时能说上两句话的几个同学走去。可还没等他靠近,那几个人像是早有默契,迅速围拢,其中一个男生转过头,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抱歉表情,对着林秋喊道:“哎,林秋,我们人刚好够了!你找别的组吧!”
说完,他们立刻转身,热切地讨论起接棒的顺序,把林秋晾在了一边。
林秋的脚步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环顾四周,看到王大壮自然成了他们那个小圈子的核心,李亮和孙亮簇拥着他,另外几个想巴结他的男生也迅速加入,一组人很快凑齐。王大壮甚至没朝林秋这边看一眼,仿佛他根本就是透明的。
其他小组也陆续满员。有几个小组人数不够,但当林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过去时,得到的回应要么是犹豫的沉默,要么是干脆的摇头。
“我们……我们在等刘星,他上厕所去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想和女生一组。”(规则并未禁止男女混合)
借口五花八门,但意思都一样:我们不需要你。
操场上的阳光明晃晃的,晒得人皮肤发烫,但林秋却觉得浑身冰冷。他孤零零地站在热闹的人群边缘,像个多余的摆设。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比王大壮直接的欺凌更让他窒息。直接的欺负至少证明你存在,而被所有人无视,则意味着你仿佛从未存在过。
体育老师皱着眉头,看着手表,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的林秋,有些不耐烦地吹响了哨子:“还有谁没组好队?快点!那个同学,你,对,就是你,”他指着林秋,“你怎么还没找到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秋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漠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幸灾乐祸。林秋的脸颊像被火燎过一样,烧得通红,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师,他没人要!”一个站在王大壮身边的男生怪声怪气地喊了一句,引来一阵压低的笑声。
体育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兴趣深究孩子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只想尽快完成教学任务。他扫视了一圈,指着另外两个同样落单、看起来也颇为怯懦的同学——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瘦小男生,和一个总是低着头搓衣角的女生——命令道:“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再加一个……嗯,王刚,你过来,你们四个一组!”
被点名的王刚一脸不情愿,嘟囔着“真倒霉”,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这个临时拼凑的、由“被遗弃者”组成的小队,气氛降到了冰点。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商量接棒顺序,每个人都垂头丧气。
比赛毫无悬念。林秋这组跑得乱七八糟,接棒失误,速度也慢,毫无意外地得了最后一名。冲过终点线时,林秋能听到其他组同学毫不掩饰的哄笑声,甚至有人模仿他们笨拙的跑步姿势。
体育老师记录完成绩,简单点评了几句,便宣布自由活动。同学们欢呼着散开,去打篮球、踢毽子、跳皮筋。而林秋他们这临时小组的四人,则像完成了某种耻辱的任务,立刻无声地各自散开,仿佛彼此从未认识过。
林秋走到操场边缘的树荫下,靠着冰冷的单杠柱子,慢慢坐了下来。他看着远处阳光下奔跑欢笑的身影,那些鲜活的生命力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进泥土里,却带不走半分屈辱。
他不再仅仅是害怕王大壮,他开始害怕这种集体活动,害怕那种被公开贴上“无人问津”标签的时刻。体育课不再是喘息,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公开处刑。他意识到,霸凌不仅仅是拳脚和辱骂,这种软性的、群体性的孤立和排斥,同样能杀人于无形。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点,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漆黑的内心。他知道,在这个看似充满活力的校园里,他已经被放逐到了一座孤岛。而这座岛,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沉入绝望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