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寒冬,来得迅猛而酷烈。凛冽的北风如同刀子,裹挟着雪沫,刮在人脸上生疼。天地间一片苍茫,原本还能见着些枯黄草色的原野,彻底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举目四望,唯余刺眼的白。呵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须眉皆霜。
就在这万物肃杀、常人恨不能蜷缩在火炕上的时节,武都营的操练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校场早已被积雪覆盖,无法使用。萧昱便将训练场搬到了更恶劣的野外。这一日,天色未明,风雪正紧。
“全体都有!目标,三十里外黑风隘!负重越野,正午前抵达!落后者,今晚伙食减半!”萧昱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传入每一个冻得脸颊通红的士兵耳中。他本人同样全副武装,背负着与普通士兵等同的行囊,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遵令!”千人齐吼,声浪竟暂时压过了风啸。没有人抱怨,经历了粮饷危机和刺客事件的洗礼,这支军队的凝聚力与韧性已远超寻常。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统帅不是在折磨他们,而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磨砺他们生存和取胜的资本。
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顶风冒雪,艰难前行。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寒风无孔不入,试图钻透并不厚实的冬衣。队伍中,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脚踩积雪的“嘎吱”声。
萧昱始终走在队伍前列,他的身影是所有人的定心丸。陈忠、张铭等将领也分散在队伍中,不时大声鼓舞,或伸手拉一把快要滑倒的士兵。
“坚持住!想想我们为什么站在这里!”张铭的声音粗犷有力,“不是为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是为了让我们的家人,让武都的百姓,以后能少受这样的苦!是为了将来面对敌人时,我们能活着回来!”
士兵们咬紧牙关,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与此同时,军营内另一番景象。原本空旷的校场边搭起了数个巨大的帐篷,里面炉火熊熊,暖意融融。白昭月挽着袖子,正带领着数十名军中眷属和招募来的妇女,紧张地赶制加厚的冬衣和毛皮靴袜。
“王婶,这边的针脚再密一些,要塞足棉花,肩膀和膝盖处尤其要加厚。”
“李姐姐,检查一下这批靴子的底子,务必纳实了,雪水浸透可就麻烦了。”
她的声音温和却有条不紊,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青禾和叶嬷嬷在一旁帮忙分发材料,登记造册。旁边的大锅里,翻滚着浓稠的肉汤和姜茶,香气四溢,这是为训练归来的将士们准备的。
一个年轻妇人搓着冻红的手,低声道:“夫人,这天寒地冻的,将士们还在外面操练,真是太辛苦了。”
白昭月抬起头,望向帐篷外茫茫的风雪,眼神温柔而坚定:“正因天寒地冻,才更要练。夫君说过,敌人不会挑风和日丽的日子来犯。我们现在辛苦一分,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一分。我们在这里多做一件冬衣,多备一碗热汤,他们在雪地里就多一分暖意,多一分力气。”
她的话让帐篷里的妇人们都沉默下来,随即,手中的动作更快,更细致了。她们或许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她们懂得,前方那些在风雪中挣扎前行的身影,是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是她们的依靠。支持他们,就是守护自己的家。
野外,队伍终于抵达黑风隘。不少人几乎是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嘴唇冻得发紫。
“原地休整!生火,取暖,进食!”萧昱下令,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亲自检查了几个状态不太好的士兵,将随身携带的酒囊递过去。
短暂的休整后,训练继续。雪地潜伏、雪中格斗、辨别方向、寻找水源……每一项都是在挑战人体极限。江淼淼负责训练的侦察小队更是被赋予了特殊任务——在指定区域内,追踪一队由陈忠带领的“假想敌”留下的痕迹,并完成侦查。
江淼淼自己就像个雪精灵,在齐膝深的雪地里移动迅捷,她教授着那些挑选出来的机灵士兵如何通过雪地上的细微痕迹判断人数、方向、甚至时间,如何利用白色的披风在雪地中伪装,如何依靠枯枝和岩石辨别方位。
“注意看!这里的雪被踩塌的形状,说明对方很匆忙,脚步虚浮!”
“那边树杈上的雪震落了,他们肯定从下面经过不久!”
她眼神锐利,经验丰富,让那些原本对雪地追踪一窍不通的士兵们大开眼界,进步神速。刘琟有时也会在一旁默默观看,看着江淼淼在雪中那充满活力的身影,眼中会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
傍晚,筋疲力尽的队伍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军营。迎接他们的是滚烫的姜茶、管饱的热汤和面饼,以及刚刚赶制出来的、还带着妇人们体温的加厚冬衣和毛皮靴袜。
捧着那厚实温暖的衣物,喝着驱散寒气的热汤,许多硬朗的汉子眼眶都有些发热。他们知道,能在如此严酷的训练中支撑下来,不仅仅靠自身的意志,更离不开后方坚实的保障,离不开那位沉静坚韧的夫人和她所带领的人默默的付出。
这个冬天,武都营的将士们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极限锤炼与温暖保障交替中度过。他们的皮肤被冻裂,手脚生出冻疮,但眼神却愈发锐利,体格愈发强健,彼此间的信任与默契也达到了顶峰。他们对萧昱的忠诚,在风雪与汗水的洗礼中,变得坚不可摧。
当寒冬渐渐过去,冰雪消融,春日的第一抹新绿冒出地面时,这支军队已然脱胎换骨。他们不再是一年前那支成分复杂、军心浮动的队伍,而是一把经过千锤百炼、闪烁着寒光的利刃,一把完全属于萧昱,指哪打哪,无坚不摧的利刃。江淼淼的侦察小队,更是成了这把利刃上最敏锐的“眼睛”。
站在初春的校场上,看着下方军容整肃、杀气内敛的武都营,萧昱知道,他在西北最坚实的基石,已经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