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靖侯府的喧嚣与朝堂的纷争,似乎都被隔绝在霁月轩紧闭的门窗之外。然而,室内摇曳的烛火,却映照出两张凝重而专注的面庞。
萧昱将朝堂上关于粮草案的激烈争吵,以及他暗中命墨书初步查探到的、关于证人王老五之子与柳家旁支那隐约的财务关联,尽数告知了白昭月。
案头的烛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深的阴影,显露出少有的凝重。“柳氏此次来势汹汹,准备充分,人证看似无懈可击。大哥那边压力很大,父亲态度暧昧,此案若处理不当,恐成大祸。”
白昭月静静听着,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银镯,那微凉的触感让她心神格外清明。她沉吟片刻,抬眸看向萧昱,清澈的眼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夫君,柳氏此举,意在借旧案重创赵氏,其心险恶。但越是精心布置的局,往往越怕追根溯源。妾身以为,破局关键,在于两点。”
“哦?哪两点?”萧昱倾身向前,他知道昭月常有惊人之见。
“其一,便是那突然出现的‘证人’王老五。”昭月声音压低,却条理清晰,“他沉寂多年,为何此时翻供?其言可信否?其行必有因。
其二,便是那批霉变军粮的最终去向。当年既然定性为霉变不可食,按律当众销毁并记录在案。但究竟是否彻底销毁?过程中有无蹊跷?若未销毁,流往何处?这背后,或许藏着真正的秘密。”
她顿了顿,继续道:“妾身以为,我们需双管齐下。明面上,夫君可寻机向世子建议,以‘案情重大,需排除一切疑点’为由,奏请三司重验当年若有留存的霉粮样本,并严格核查当年的霉粮销毁记录与经办人员。此举合情合理,既能拖延审案进程,打乱柳氏节奏,亦可能从官方渠道找到破绽。”
“那暗地里呢?”萧昱眼中已露出赞许之色。
“暗地里,”昭月目光微凝,“则需动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墨书伤势既愈,他可再利用流民网络,深入调查王老五及其家人近半年来的详细动向,尤其是钱财往来、接触之人,务必找到那笔巨债的确切来源,甚至……
能否找到更直接的物证或旁证?同时,陈忠将军在军中旧部众多,或可设法探听当年负责监督处理那批霉粮的军官详情,以及……是否有其他知情人。”
萧昱听完,长长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他握住昭月的手,感慨道:“月儿,你真是我的女诸葛!此计甚妙,明暗结合,正奇相辅。就依你之言!”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充满了信任与默契。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夜里,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并肩作战的盟友,是心意相通的伴侣。
计议已定,两人立刻分工。
萧昱负责明线。次日,他便寻了个机会,私下求见萧宸。在世子书房内,他并未提及任何关于柳氏构陷的猜测,而是纯粹从“稳妥办案、不留隐患”的角度出发,恳切陈词:“大哥,粮草案关系重大,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为确保判决公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如奏请三司,重验旧物,严查旧档。
若孙文谦果真清白,此举可还他公道;若其中真有隐情……也能查个水落石出,避免冤屈,更能彰显大哥您处事公允,不偏不倚。”
萧宸正为此案焦头烂额,闻听此言,觉得颇有道理,既能缓解当前压力,也显得自己处事周全,便采纳了建议,很快通过官方渠道向三司提出了此项要求。
此举果然让柳氏一党有些意外,不得不分出精力应对,审案进程果然慢了下来。
而暗地里的调查,则更加紧锣密鼓地展开。墨书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弟兄,再次潜入市井。他们不再满足于模糊的线索,而是设法接近了王老五那位嗜赌的儿子,通过旁敲侧击、重金利诱,甚至巧妙设局,终于从一个与他厮混的赌友口中套出关键信息:
就在王老五被“请”出山之前约莫一个月,其子不仅还清了大部分赌债,家中还突然添置了几亩薄田,资金源头,经多方印证,最终指向了柳家一位负责外务的管事名下的一间皮货铺子。
同时,墨书还查到,王老五被安置在蓟城后,其家人曾与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有过接触,行为鬼祟。
另一方面,陈忠动用了昔日袍泽的情分,几经周折,联系上了一位当年曾在滁州驻军、参与过漕粮后续处理的老兵。那老兵如今已退役回乡,看在老交情上,透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
当年那批霉粮,并未完全按规定公开销毁,其中一部分,据说被时任滁州司马以“试验肥田”为名,秘密运走处理了,而此人与柳家颇有渊源。至于最终流向,老兵表示层级太低,无从知晓,但绝非全部焚毁。
所有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传递回霁月轩。
而在府内,白昭月也并未闲着。她通过细心观察,发现落梅院的采买婆子近日与外府人员接触似乎频繁了些,虽无明显把柄,但透着不寻常。她让青禾借着与其他院落小丫鬟闲聊的机会,留意是否有关于柳氏娘家来人或异常银钱往来的风声。
她自己则将这些来自明暗两条线的信息,与萧昱带回的朝堂动向一起,仔细梳理,记录在一张特制的绢帛上,用只有她和萧昱能看懂的符号标注关联。
夜深人静时,夫妇二人再次于灯下对坐,将各方信息拼凑。
“王老五家人收受来自柳家关联铺子的钱财,时间点恰好在他出面作证之前。”白昭月指着绢帛上的标记,轻声道。
“陈忠那边确认,霉粮未按规定销毁,经办官员与柳家有关。”萧昱沉声接道,“若那批粮食并非完全霉变,甚至只是以次充好,那么所谓的‘霉变’本身,就可能是个幌子。柳家或许不仅构陷,更可能暗中牟利,一石二鸟。”
一条隐约的链条逐渐清晰:柳家可能先利用关系,在军粮处理环节做手脚,将部分粮食挪作他用。甚至可能流入黑市牟利,然后制造“霉变”假象、或利用部分真实霉变,最后推出被收买的“证人”,将贪墨的罪名彻底扣在政敌头上!
真相虽未完全明朗,但指向柳氏诬陷乃至自身亦不干净的线索,已经越来越清晰。
“这些线索,目前还不足以在明面上扳倒柳氏,”萧昱冷静地分析,“但足以让父亲心中起疑,也让大哥知晓该如何应对。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手段和可能的弱点。”
白昭月点头:“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或者……创造时机,让这些线索,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作用。”
夫妇二人心意相通,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一种在逆境中寻得破局之策的坚定,以及彼此扶持、共同面对风雨的温暖。
霁月轩的灯火,在这暗夜里,仿佛也变得更加明亮、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