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侯府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着各方势力的旗帜犬牙交错,而象征蜀汉刘琟的赤色小旗,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在西线及荆州边缘蔓延。
萧宏负手立于沙盘前,深邃的目光掠过山川河流,最终定格在那刺目的赤色区域。
刘琟,这个蜀汉皇室旁支,竟在短短时间内,借着平定南中叛乱的余威,迅速整合了部分荆州派与益州本土的力量,其势如破竹,不仅严重威胁到北靖的西线防线,其兵锋所向,更是直指东吴视为命脉的荆州之地。
“诸位,”萧宏转过身,声音沉缓,却带着千钧之力,“蜀汉刘琟,已成心腹之患。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一议,我北靖,当如何应对?”
话音一落,书房内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主公!”一员满脸虬髯、声若洪钟的将领率先出列,他是镇西将军麾下的悍将,属于强硬的主战派,“刘琟小儿,不过仗着些许运气,聚合乌合之众,何足挂齿!末将愿请精兵五万,直捣成都,必擒此獠,将蜀地尽收我北靖版图!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他言语激昂,充满了开疆拓土的渴望。
“庞将军勇武可嘉,然未免过于乐观。”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出自一位身着文官服饰的老者,他是户部尚书,与赵氏一族关系密切,“蜀地易守难攻,昔年武侯据此抗衡中原多年。如今刘琟势头正盛,我军若倾力攻蜀,东线防务如何?
粮草辎重能否支撑长期战事?万一久攻不下,东吴趁虚而入,或是草原部落再生异动,我北靖将陷入两面乃至三面受敌之危局!依老夫之见,当以稳固现有防线为上,暂避其锋芒。” 主和派的担忧务实而保守。
这时,另一派声音响起,以一些较为年轻的谋士和与边境贸易利益相关的官员为主:“尚书大人所言固然是老成持重之见,然坐视刘琟坐大,无异于养虎为患。既然单独应对风险甚大,何不效仿古人‘远交近攻’之策?
东吴顾逊,此刻想必也对刘琟威胁荆州感到如鲠在喉。我北靖或可遣使与东吴接触,商议联手制蜀之事。两家合力,东西夹击,必可破之!”
“联吴?”主战派的庞将军嗤之以鼻,“东吴顾逊,奸猾似鬼,与虎谋皮,焉知他不会临阵倒戈,反咬我一口?即便合作,战后利益如何划分?荆州之地,东吴觊觎已久,岂会轻易让我北靖染指?”
“正是此理!”主和派官员也附和,“且联盟之事,耗时日久,谈判扯皮,焉知不会贻误战机?届时刘琟根基已固,更难图之!”
朝堂之上,争论激烈,主战、主和、联吴三派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萧宏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发言的臣子,将他们的话语、神态,乃至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都一一记在心里。
争论声传入候在外间的萧宸耳中,他眉头紧锁,心中焦虑。他本能地倾向于外祖父一系主和派的稳妥,但又觉得放任刘琟坐大确实危险,而联吴之策听起来诱人,风险却也极大。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昱。
“四弟,你……如何看待?”萧宸低声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萧昱目光微闪,沉吟片刻,方压低声音道:“大哥,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蜀汉必遏,然如何遏止,需权衡利弊。”
他顿了顿,见萧宸凝神倾听,继续道:“联吴,确是一策。可暂缓蜀汉对我西线的压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迫使刘琟分兵。此乃‘借力’。”
“但,”他话锋一转,声音更沉,“正如庞将军所言,需防东吴反噬。顾逊非善与之辈,联盟之关键,在于一个‘度’字。既要用其力,又不可让其借机坐大,更不能在战后让其独占荆州乃至蜀地利益。
联盟条款,需极尽周密,留有后手。且需思量,一旦破蜀,我北靖如何能最快速度消化蜀地,将其真正纳入掌控,而非为人作嫁。”
萧宸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四弟分析得极有条理,切中要害。
萧昱最后看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此外,联盟若成,双方信使往来,物资调配,皆需通道。白家雄踞沅水,掌控沟通靖、吴、蜀三地的商路要冲,或可成为双方往来之纽带,亦可借此,更便利地探听蜀地虚实。”
他并未直接献策,而是将利弊、关键、乃至可利用的资源,都清晰地摆在萧宸面前。
萧宸眼睛一亮,只觉得豁然开朗。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书房,对着仍在争论的众人和上首的萧宏,躬身行礼。
“父亲,诸位大人,”萧宸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努力维持着平稳,“儿臣以为,刘琟不可不遏,然单凭我北靖之力,或战或守,皆有其弊。联吴制蜀,虽有其险,却可化被动为主动,是为上策。”
他接着将萧昱方才的分析,用自己的语言复述出来,着重强调了联盟的“度”、战后消化以及利用白家商路纽带的作用。
一番话说完,书房内安静了一瞬。主战派和主和派都有些讶异地看着萧宸,没想到这位素来缺乏主见的世子,竟能提出如此周全的看法。
萧宏深邃的目光落在萧宸身上,久久未语。他自然看得出,这番话背后的思维,并非完全出自萧宸本人。他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门外那道模糊的身影。
“宸儿所言,不无道理。”良久,萧宏缓缓开口,一锤定音,“刘琟之势,不可纵容。联吴之议,可试。”
他目光转向众臣,下令道:“即日遣使,秘密前往东吴建业,接触顾逊,探其口风。谈判底线,由孤亲自拟定。西线各军,保持高压态势,严防刘琟异动,亦让东吴看看我北靖的实力!”
“是!”众人齐声领命。
决策已下,众人告退。萧宏独自留在书房,目光再次落向沙盘,手指轻轻点在代表沅水的位置。
联吴制蜀……利用白家……
他脑海中浮现出萧昱那张总是低眉顺眼、却又在关键时刻能“偶然”提出正中要害意见的脸。
这个儿子,对大局的敏锐,对利害的权衡,对潜在资源的利用……似乎每次都恰到好处。
萧宏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与深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份留意,更深地埋入了心底。
北靖的使团,即将带着密令,南下江东。三国的棋局,因蜀地一颗突然崛起的棋子,再次掀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