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府的主堂朱门敞亮,檐下悬挂的 “忠义堂” 匾额在正午阳光下泛着沉木光泽,堂内青砖铺地,两侧立着八根盘龙柱,柱旁侍立着林文轩、陈三枪等核心将领,人人目光沉稳,透着一股久经战阵的肃杀之气。吴远引着凌霜跨进门槛时,周羽正坐在堂中主位上,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沉稳 —— 他刚听完赵虎关于竹林一战的禀报,此刻目光落在凌霜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无半分敌意。
“主公,这位便是麒麟阁分舵主凌霜,此次愿随属下前来,为的是商议释放她的手下,同时…… 也有意与咱们谈谈合作。” 吴远上前一步,躬身禀报,语气简洁明了,既点明了凌霜的身份,也暗示了她的价值。
凌霜站在堂中,一身紧身黑劲装依旧未解,黑纱虽已摘下,露出那张清丽却带着几分冷意的脸庞 —— 眉如远山,眼似寒星,鼻梁挺直,唇瓣偏薄,明明是女子的柔美轮廓,却因常年习武带着股凌厉的英气。她没有屈膝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最终落在周羽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警惕:“麒麟阁凌霜,见过周将军。我今日前来,一是为换回我的兄弟,二是想与将军谈一笔交易 —— 麒麟阁的情报,或许能帮将军应对金人。”
堂内静了片刻,林文轩站在周羽身侧,手中轻摇折扇,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凌霜的黑劲装,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凌舵主倒是直爽。只是不知,麒麟阁向来只认金银,今日为何愿与我家主公谈‘合作’?” 他这话看似随意,实则是在探凌霜的底细 —— 毕竟此前麒麟阁还查过周羽的动向,如今突然转变态度,难免让人起疑。
凌霜没有回避,坦然道:“麒麟阁虽认金银,却也有底线 —— 绝不助金灭宋。此前查周将军动向,是受匿名委托,如今知晓将军是抗金主力,自然不愿与将军为敌。再说,我的兄弟在将军手中,我若不拿出诚意,如何能换回他们?” 她说得坦诚,既解释了过往的误会,也表明了如今的立场,让堂内众人的神色都缓和了几分。
周羽看着凌霜,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案几,忽然笑道:“凌舵主有骨气,也有见识。既然愿谈合作,便是朋友 —— 只是凌舵主这身劲装,终究不便。” 他转头对堂外喊道,“来人,请李丫鬟去内堂告知夫人,说有贵客到访,让夫人备一身合适的女子衣衫。”
堂外立刻有丫鬟应了声,快步往后院去了。凌霜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劲装 —— 这身衣服她穿了三年,常年厮杀早已磨出了毛边,确实与隆兴府的雅致格格不入。她抬眼看向周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周将军费心了。只是我今日前来,是为谈事,并非……”
“谈事也需舒心。” 周羽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度,“凌舵主既是女子,便该有女子的模样。我已让人安排好客房,你的手下先去休息,待凌舵主换好衣衫,咱们再细谈合作 —— 吴远,你亲自带凌舵主的手下去西跨院,好生安置,不可怠慢。”
吴远躬身应下,对凌霜道:“凌舵主放心,你的兄弟我会亲自照看,绝不会有差池。” 凌霜点了点头,转身对堂外等候的黑衣人道:“都跟着吴统领去休息,不许惹事。” 那些黑衣人虽仍有戒备,却也不敢违逆凌霜,跟着吴远往外走去。
此时,一个穿着浅绿色襦裙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躬身对周羽道:“主公,夫人已在内堂备好衣衫,让奴婢来请凌姑娘过去。” 周羽颔首,对凌霜道:“凌舵主,便有劳你随丫鬟去内堂,我家夫人婉儿性子温婉,定能与你谈得来。”
凌霜没有拒绝,跟着丫鬟往后院走去。穿过两道月亮门,眼前便是一处雅致的内堂,堂内摆着一张梨花木圆桌,桌上放着一壶刚泡好的碧螺春,烟气袅袅。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正坐在桌边,见凌霜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 这女子正是周羽的夫人婉儿,面容秀美,眼神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见了便心生亲近。
“这位便是凌姑娘吧?快请坐。” 婉儿走上前,亲热地拉住凌霜的手,她的手温暖柔软,让凌霜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婉儿似乎察觉到她的局促,笑着道:“姑娘莫怕,这里没有外人。我听夫君说,姑娘刚经历一场打斗,定是累了,先喝杯茶歇歇。”
丫鬟给凌霜倒了杯茶,便退了出去,内堂只剩下两人。凌霜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中的戒备又少了几分。她看着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多谢夫人费心。只是我…… 常年穿惯了劲装,怕是穿不惯这些女子衣衫。”
婉儿笑了笑,指着内堂一侧的屏风:“我让人备了好几套,有襦裙,也有窄袖的短衫长裤,都是方便活动的样式,姑娘若不喜欢,咱们再换便是。其实姑娘生得这般好看,穿女子衣衫定是极美的 —— 只是常年舞刀弄枪,怕是委屈了姑娘。”
凌霜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六岁便入了麒麟阁,跟着阁主学武、学查情报,十几年来,只知如何杀人、如何获取情报,早已忘了女子该是什么模样。” 她说这话时,声音轻得像叹息,与之前在大堂上的凌厉判若两人,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婉儿心中一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姑娘不必如此说。女子未必只能描眉画鬓,像姑娘这般有胆识、能护着自己兄弟的,才是真性情。只是再坚强的人,也该有放松的时候 —— 今日便暂且放下麒麟阁的身份,做回寻常女子,可好?”
凌霜抬眼看向婉儿,见她眼中满是真诚,没有半分轻视,心中的坚冰渐渐融化。她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跟着婉儿走到屏风后。屏风后挂着好几套衣衫,有天青色的襦裙,有月白色的短衫,还有淡紫色的长裤,都是质地柔软的丝绸,与她身上的粗布劲装截然不同。
“试试这件月白色的吧,衬得姑娘肤色白。” 婉儿拿起一件短衫长裤,递给凌霜,“这裤子是收脚的,方便走路,也不会像襦裙那般碍事。” 凌霜接过衣衫,指尖触到丝绸的顺滑,心中竟有几分陌生的悸动。她在屏风后换好衣衫,走出时,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 月白色的短衫衬得她肤色如玉,腰间系着一条粉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原本凌厉的气质柔和了许多,多了几分女子的娇俏。
婉儿看着她,眼中满是赞赏:“我说吧,姑娘穿女子衣衫定是极美的。” 她拉着凌霜走到铜镜前,拿起一把木梳,给她梳理长发 —— 凌霜的头发很长,一直披在身后,沾了些灰尘,婉儿仔细地将灰尘梳掉,又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支素银簪子。
“这样就更好看了。” 婉儿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凌霜,笑着道,“姑娘若是喜欢,这些衣衫便都送给你了。往后若是想来府中,随时都可以来,咱们姐妹好好聊聊。”
凌霜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却又熟悉。她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又看了看身边温婉的婉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 自入麒麟阁以来,她从未受过这般礼遇,也从未有人这般真心待她。她眼眶微微发热,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多谢夫人…… 婉儿姐姐。”
婉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姐妹,不必客气。对了,姑娘的兄弟都安置好了吗?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让人去准备。” 凌霜心中一暖,连忙道:“吴统领已经安排好了,多谢姐姐关心。”
两人回到桌边,又聊了许久。凌霜渐渐放开了心扉,跟婉儿说起麒麟阁的事 —— 说起阁主对她的恩情,说起她如何带着兄弟们在江湖上立足,也说起她对金人的厌恶。婉儿静静听着,偶尔插话,却从不追问隐私,只是在她需要时给予理解和支持。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内堂里渐渐暗了下来。丫鬟进来点灯,同时禀报:“夫人,主公让人来问,凌姑娘是否换好衣衫,若是好了,便请去前堂用晚膳。” 婉儿看向凌霜,笑着道:“去吧,去前堂,跟夫君他们一起用膳 —— 也该跟周将军好好谈谈合作的事了。”
凌霜点了点头,跟着婉儿往外走去。走出内堂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盏温暖的油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 或许,跟着周羽,不仅能护住自己的兄弟,还能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比如…… 对抗金人,守护这片土地。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抑制,让她对接下来的谈判充满了期待。
隆兴府的晚膳设在东侧的暖阁,比起主堂的肃杀,这里更添了几分烟火气。雕花的窗棂上挂着淡粉色的纱帘,烛火透过纱帘映在墙上,晕出柔和的光影;长桌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桌布,摆满了江南特色的菜肴 —— 油焖春笋、松鼠鳜鱼、蟹粉豆腐,还有一壶温热的绍兴黄酒,香气在暖阁里弥漫,勾得人食指大动。
周羽特意让婉儿邀了府中几位女眷作陪“凌姐姐,你会武功吗?能不能教我两招防身”,大家围着凌霜问东问西,话语间满是善意,没有半分轻视。
凌霜坐在婉儿身边,穿着月白色的短衫,头上插着素银簪子,与上午那个一身黑劲装的凌厉舵主判若两人。面对女眷们的热情,她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渐渐也放松下来,嘴角偶尔会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 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像寻常女子般坐在暖阁里吃饭,身边是温和的姐妹,面前是可口的饭菜,没有厮杀,没有戒备,只有难得的安稳。
“凌姑娘,尝尝这个蟹粉豆腐,是后厨特意给女眷们做的,细嫩得很。” 周羽端起酒杯,对着凌霜举了举,语气温和,“今日让你受了不少波折,这杯酒,算我给你赔个不是。”
凌霜连忙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声音比上午软了几分:“周将军客气了,是麒麟阁先误会在先,该赔不是的是我。” 她抿了一口黄酒,酒液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头发热。
暖阁里的气氛愈发融洽,女眷们的笑声、碗筷碰撞的清脆声,混着烛火的噼啪声,格外温馨。凌霜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 若是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不用再提刀厮杀,不用再为情报奔波,该多好。
可就在这时,“咻 ——” 的一声锐响突然从暖阁外传来,打破了这份温馨。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是箭支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在墨色的夜空中炸开,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图案 —— 麒麟的角、鳞、爪清晰可见,红光持续了足足三息才渐渐散去。
暖阁里的笑声瞬间停了,众人脸色骤变。凌霜手中的筷子 “哐当” 一声掉在桌上,她猛地站起身,眼神中满是震惊,嘴唇微微颤抖:“这是…… 麒麟阁的召集信号!而且是阁主亲发的最高级信号,只有遇到生死大事才会使用!”
周羽也立刻起身,神色变得沉稳起来,对身边的陈三枪道:“陈将军,立刻派人去看看信号来源,加强府中戒备,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是!” 陈三枪躬身应下,快步走出暖阁。
林文轩皱着眉,手中的折扇停在半空:“麒麟阁阁主?凌舵主,这信号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是冲着咱们隆兴府来的?”
凌霜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我不知道…… 阁主极少发这种信号,而且从不轻易离开总坛。除非…… 除非是麒麟阁遇到了灭顶之灾,或者有极为重要的事,需要所有分舵主立刻汇合。”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 阁主是她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如今看到这信号,她心里又急又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门卫快步走进来,躬身对周羽道:“主公,府外有一位老者求见,说要找凌霜姑娘,还说…… 他是麒麟阁的人。”
“老者?” 凌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 他是不是穿着青色长袍,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头发和胡子都是白色的?”
门卫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正是!那位老者还说,只要跟凌霜姑娘提‘青鹤’二字,她就知道是谁了。”
“青鹤…… 是爷爷!” 凌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再也忍不住,快步朝着暖阁外跑去。周羽见状,对众人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去看看情况。婉儿,你们留在这里,注意安全。”
婉儿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凌霜的背影:“夫君,你也小心。”
周羽跟着凌霜走出暖阁,只见府门外站着一位老者 —— 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袍子上绣着淡淡的鹤纹,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拐杖顶端的龙头是纯金打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雪白的,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格外锐利,透着一股久经世事的威严。
凌霜跑到老者面前,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喊道:“爷爷……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麒麟阁出什么事了?刚才的信号……”
老者抬手,轻轻拍了拍凌霜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凝重:“霜儿,别着急,爷爷没事。这次来隆兴府,一是为了找你,二是为了见一见周羽将军 —— 有些事,是时候跟你们说清楚了。”
周羽走上前,对着老者微微颔首,语气沉稳:“晚辈周羽,见过阁老。不知阁老深夜到访,有何要事?若是不嫌弃,不如进府详谈,也好让凌姑娘安心。”
老者看向周羽,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也好。周将军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气度,难怪能成为抗金主力。走吧,咱们进府说。”
凌霜扶着老者,跟着周羽往府中走去。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暖阁里的烛火依旧亮着,却没人再有心思吃饭 ——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麒麟阁阁主的到来,必定会带来不寻常的消息,而隆兴府,乃至整个江南西路的局势,或许都将因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