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乐河府衙的议事厅就已透着暖意。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上，映出几缕浮动的尘埃；案上摆着刚沏好的热茶，水汽袅袅升起，混着檐外梧桐叶的清香，让人精神一振。周羽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轻叩着案角的密报，王猛依旧扛着狼牙棒立在他身侧，目光如炬地盯着门口；吴远则斜倚在侧椅上，手里转着个青瓷茶杯，嘴里哼着小曲，活脱脱一副闲不住的模样。
“哟，这不是咱们彻夜未归的军师嘛！” 吴远眼尖，最先看见门口进来的青衫身影，当即放下茶杯，凑了上去，语气里满是促狭，“林军师昨晚去哪逍遥了？我跟王猛兄猜了半宿，是去查秦相的眼线了，还是去会什么大人物了？”
林文轩刚跨过门槛，闻言脚步顿了顿，耳尖不自觉地泛了点红。他昨晚在沈纤娘的乌篷船上睡得安稳，此刻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倦意，却难掩气色里的柔和。他将折扇拢在手里，轻咳一声：“不过是在沈姑娘的船上待了一夜，并未做什么。”
“在沈姑娘船上？” 吴远眼睛一亮，故意拖长了语调，凑得更近了些，“沈姑娘可是漕帮里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军师跟她待了一夜，就只是‘没做什么’？” 他说着，还朝王猛挤了挤眼，“王猛兄你听，咱们军师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
王猛瓮声瓮气地应了句：“军师不是那样的人。” 可嘴角却难得地勾了勾，显然也觉得有趣。
林文轩被两人一唱一和闹得有些无奈，只好补充道：“只是在船上聊了些《水经注》的学问，后来喝了点酒，便睡着了。沈姑娘…… 只是在旁守着，并未有逾矩之举。”
“哟哟哟，还‘旁守着’呢！” 吴远笑得更欢了，拍了拍林文轩的肩膀，“军师啊军师，不是我说你，沈姑娘对你的心意，全府衙谁看不出来？你倒好，就只是睡觉？换了我，高低得跟人姑娘多聊几句月亮星星！”
林文轩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只好转身走向周羽，拱手道：“主公，昨夜未归，还望恕罪。”
周羽抬眼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多问，只是递过一杯热茶：“辛苦了，先喝口茶暖暖身子。翁帮主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衙役的通报声：“启禀世子，乐河商会张会长带着诸位先生求见！”
“张万霖倒是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刻。” 周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当即道，“请进来。”
娜扎也来了，见王猛正看着自己，嘴角似乎动了动，莞尔一笑。
周羽刚与张万霖敲定商会物资调度的细节，门外就传来衙役清亮的通报：“漕帮帮主翁同山，携三位徒弟到！”
话音未落，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翁同山身着藏青锦袍，腰束玄铁带，虽鬓角染霜，脊背却挺得笔直，进门时目光扫过厅内众人，自带漕帮掌舵人的威严。身后跟着的赵河生依旧背着半旧的情报簿，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摩挲，显然是刚整理完运河沿线的探子消息；陆铁锚扛着柄宽背短刀，刀鞘上还沾着点码头的木屑。
走在最后的沈纤娘，月白裙角沾了些晨露，手里攥着叠船家账册，目光下意识往林文轩方向飘。见林文轩朝她点头，她耳尖瞬间泛红，连忙低下头，跟着翁同山在右侧空位落座，将账册轻轻放在桌角 —— 那账册边角还夹着片干枯的芦苇叶，正是昨夜运河边的遗留。
门外突然又传来通报：“启禀世子，婉儿姑娘求见，说听闻娜扎姑娘和沈姑娘在此，想过来见一面。”
周羽笑道：“快请。”
不多时，帘幕被轻轻掀开，婉儿身着淡粉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桃花纹。
“见过世子。” 婉儿屈膝行礼，声音温婉却不失利落，又转向翁同山、张万霖等人，一一颔首。
婉儿又转向沈纤娘，目光落在她桌角的账册上，温声道：“沈姑娘初次见面，之前听文轩先生说你精通船家账目的打理，往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虽不懂河道，但算账记账还略知一二。”
沈纤娘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婉儿姑娘，若是真有难处，我一定开口。”
“我说主公，” 婉儿坐在周羽身旁，浅粉襦裙扫过地面的声响打破了厅内的静谧，她眼底藏着狡黠笑意，声音却依旧温婉，“前几日您率兵入城时，您是不是颁过禁令？我听小翠说，条条框框列了满满三张纸呢。”
周羽神情一顿，瞥了眼婉儿促狭的眉眼，忍俊不禁：“确有此事。怎么，婉儿你有想法？” “想法不敢说。” 婉儿掩唇轻笑，故意拖长语调，“只是依稀记得禁令里写着，军队入城不得夜宿民宅，不得骚扰妇孺，违者军法处置 —— 赵虎，我说得没错吧？”
正立在一旁护持的赵虎闻声上前，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双手抱拳躬身应道：“回夫人，您记的半点不差！这禁令是主公亲拟、军师抄录的，末将等日日背诵，不敢有忘！” 他清了清嗓子，声调不自觉放得郑重，“第一条，凡我府兵，日落之后不得擅入民家院落；第二条，与妇孺交谈需有第三人在场；第三条，。。。，违者重打五十军棍，再罚三个月俸禄！”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连一直沉默调香料的穆罕默德都只是抬了抬眼，阿里也依旧摩挲着罗盘，未发一言。林文轩握笔的手猛地一颤，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个小黑团，耳尖 “唰” 地红透了 —— 昨夜在沈纤娘船上留宿的事，此刻像团火似的烧到了脸上。
婉儿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文轩，语气越发轻柔：“这么说来，咱们军师昨晚…… 可是在沈姑娘的乌篷船上住了一夜？”
“轰” 的一声，议事厅里瞬间热闹起来。吴远拍着大腿笑弯了腰：“可不是嘛！我今早还看见军师从码头方向回来，衣摆上还沾着芦苇絮呢！这乌篷船可比民宅私密多了，算不算‘擅入’？”
“吴远！” 林文轩又急又窘，手里的狼毫笔差点摔在案上，“我与沈姑娘只是论经……” “论经论到留宿船上？” 吴远挤眉弄眼地凑过去，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军师别瞒了，今早沈姑娘的船娘还跟我家徒弟说，昨夜船里的灯亮到子时，窗纸上还有两个人的影子呢！”
沈纤娘猛地站起身，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双手紧紧绞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蚋却异常坚定：“不是的…… 是我、是我邀请林先生留下的。昨夜风大，运河上起了雾，我怕先生独自回去不安全，才…… 才请他在船上歇息。”
婉儿却捂着嘴笑个不停，连鬓边的珠花都是颤的：“沈姑娘一片好心，可咱们军规如山，总不能坏了规矩。再说军师昨夜‘违规’，若是不罚，以后府兵们怕是要学样 —— 依我看，得让犯错的人赔罪才是。”
林文轩连忙拱手：“是我思虑不周，甘愿受罚！五十军棍也好，三个月俸禄也罢，我都认！” 他说着就要解腰间玉带，一副 “任凭处置” 的模样，惹得沈纤娘更着急了，伸手就要去拉他的衣袖。
“哎，军师别急着领罚呀。” 婉儿按住他的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罚军棍伤了身子，罚俸禄寒了人心，都不是好法子。依我之见，这赔罪的事，不如由我们苏家来做。”
周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婉儿有何高见？”
“咱们苏家在江南经营多年，虽有家产却无民间根基。” 婉儿走到沈纤娘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陡然清亮起来，“沈姑娘是漕帮的得力干将，翁帮主更是运河上的定海神针。不如从今日起，整个乐河漕帮，就算作苏家的漕运分号 —— 苏家出银钱打理，漕帮管运输调度，咱们强强联手，既给了漕帮个安稳靠山，也让苏家有了实打实的民间名分。” 翁同山猛地站起身，玄铁带扣 “当啷” 作响：“夫人的意思是…… 漕帮归入苏家？” “不是归入，是结盟！” 婉儿纠正道，眼底闪着聪慧的光，“漕帮还是翁帮主说了算，苏家只是提供支持。以后漕帮的船走南闯北，打着‘苏家漕运分号’的旗号，秦相府的人再想刁难，也得掂量掂量；而苏家有了漕帮的运输网，不管是粮草还是货物，都能畅行无阻。等扳倒秦相后，咱们再求个朝廷的‘漕运许可’，苏家便既有民间声望，又有官方名分，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纤娘看着婉儿真诚的眼神，又瞥了眼林文轩，小声道：“帮主，夫人说得在理。上次咱们的漕船被秦相府的人扣了，还是苏家出面斡旋才拿回来的。”
翁同山突然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婉儿深深一揖，连腰都弯得极低，藏青锦袍的下摆几乎扫到地面。他身后的赵河生、陆铁锚、沈纤娘也连忙跟着起身，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得像是提前演练过一般。
“夫人这份恩情，漕帮上下永世不忘！” 翁同山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的发颤，花白的鬓角都微微抖动，“漕帮这些年在秦相的打压下，船家日子越来越难，连运粮都要看官府脸色。如今能与苏家结盟，不仅有了靠山，更能堂堂正正护着船家谋生 —— 这份情，老朽替运河上船家，给夫人磕头了！”
说着他就要屈膝下跪，婉儿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语气又急又柔：“翁帮主快别这样！我也是为了对抗秦相，咱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哪谈得上‘恩情’？再说漕帮有您掌舵，又有纤娘这样的得力帮手，苏家能与你们结盟，也是咱们的福气。”
周羽也笑着起身：“翁帮主心意我们领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咱们同心协力才是正理。” 翁同山被扶起时，眼眶还带着点红，他用力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沈纤娘的肩膀：“纤娘，以后跟着夫人和世子，好好做事，别辜负了这份机缘。” 沈纤娘轻声应道：“帮主放心，我知道。”
婉儿看着眼前融洽的场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突然开口道：“既然大家如今拧成了一股绳，我倒有个提议，既能让咱们的力量更稳，也能让大伙儿更齐心。”
众人都看向她，连一直摆弄罗盘的阿里都抬起了头。婉儿抿了口茶，缓缓道：“眼下秦相的势力还没彻底清除，咱们正是需要凝聚人心的时候。不如趁此机会，给几对有情有义的弟兄姐妹办场婚礼 —— 王猛和娜扎，赵虎和青禾，还有军师和纤娘，你们看如何？”
这话一出，议事厅里瞬间静了静，随即爆发出更热闹的声响。吴远拍着桌子直喊：“好啊！这可是三喜临门！我早就看这几对顺眼了，尤其是军师和沈姑娘，昨晚在船上‘论经’论到留宿，早该定下来了！”
周羽也觉得这主意极好，他看向众人，语气温和却带着关切：“婉儿这提议不错，既热闹又能聚人心。只是婚姻大事，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 王猛，你先说。”
王猛原本正站在娜扎身边，闻言猛地挺直了腰板，脸颊却 “唰” 地红透了，他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俺…… 俺听夫人的，也听娜扎的。她要是愿意，俺没啥说的。”
娜扎看着他憨厚的模样，忍不住 “噗嗤” 笑出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语气爽朗：“谁要你听夫人的？我早就跟叔父说过，非你不嫁！你要是敢不愿意，我就把你的狼牙棒扔去运河里！”
这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王猛连忙点头：“愿意！俺愿意！” 连握着狼牙棒的手都紧了紧，像是怕真被扔了似的。
周羽又看向赵虎，还没开口，赵虎就先一步拱手，声音响亮：“主公！俺没问题！青禾要是愿意，俺啥时候都行！以后俺一定护着她，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李青禾身上，少女穿着浅绿布裙，见大家都看她，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小声却清晰地说：“我…… 我听赵大哥的，只要能跟赵大哥在一起，我愿意照顾赵大哥一辈子。”赵虎闻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动作温柔得不像个舞刀弄枪的校尉。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文轩和沈纤娘身上。林文轩放下手中的漕运图，目光先看向沈纤娘，眼神里满是询问，见少女也正看着他，耳尖泛红却没有躲闪，才转向周羽拱手道：“婚姻大事，当尊女方意愿。若纤娘无异议，文轩自当遵从，此生定不负她。”
沈纤娘握着账册的手指紧了紧，她抬起头，迎着众人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我…… 我愿意。三年前若不是翁帮主相救，我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能遇到文轩先生，能跟着世子和夫人做事，我很知足。” 她说着，又偷偷看了林文轩一眼，眼底闪着水光，“以后，我会好好帮先生打理漕运账目，也会好好护着漕帮的船家。”
“好！好！好！” 翁同山连说三个 “好”，捋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纤娘能找到好归宿，老朽也放心了！漕帮的喜船我来准备，保证把运河上最气派的乌篷船装饰得漂漂亮亮的！”
张万霖这时也开口笑道：“商会出物资！绸缎、喜糖、酒水，要多少有多少！咱们乐河商会的伙计，也能来帮忙操办，保证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