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方才还萦绕着的几分祥和,此刻已被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彻底取代。
宫人们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苏明月站在太后身侧稍后的位置,低眉顺眼,唇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丝恶毒而得意的弧度。
沈清辞被两名面容冷肃的嬷嬷“请”到了殿中央,独自跪在那片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素净的衣裙和沉静的脸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寒意。
太后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历经风霜、锐利如鹰隼的眼眸,自上而下,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审视着跪在下方的女子。
良久,那带着千钧威压的声音,才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沈氏,”太后唤了一个模糊的姓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你,可知罪?”
沈清辞早已料到必有此一问,从她被“请”来慈宁宫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苏明月定然已经出手。
她心中并无太多惊慌,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十年隐忍,这一天,迟早会来。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太后审视的视线,背脊挺得如同风雪中不屈的青竹,声音清晰而平稳:
“奴婢愚钝,不知身犯何罪,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不知?”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她伸手,将旁边案几上的茶盏重重一搁,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惊得殿内众人心头一跳!
“事到如今,还要在哀家面前装傻充愣,巧言令色?!”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道: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宫女沈清辞!你是十年前,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被先帝下旨满门抄斩的镇国将军——沈毅的嫡亲女儿!”
轰——!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在整个慈宁宫轰然炸响!
“什么?!”
“沈毅的女儿?!”
“她……她不是早就……”
“天啊……”
侍立的宫人嬷嬷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骇,失声低呼,看向沈清辞的目光瞬间充满了震惊、恐惧、以及难以置信!
那个十年前就该已经死了的罪臣之女,竟然一直活在宫中,还就在九皇子身边?!
苏明月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沈清辞瞬间成为众矢之的,看着她被那些惊惧、鄙夷的目光包围,心中快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努力维持着恭顺的表情,指甲却深深掐入了掌心。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了殿中央那个依旧跪得笔直的纤细身影上。
她会惊慌失措吗?她会痛哭流涕地否认吗?还是会绝望地瘫软在地?
然而,沈清辞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经历了最初的、极其短暂的静默后,她脸上那层作为宫女的恭顺与卑微,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埋在骨血里的、属于将门虎女的骄傲与凛然。
她没有否认,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再看太后一眼。
她只是缓缓地,再次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目光清亮如雪,坦荡如砥,直直地迎向太后那锐利探究的眼神,里面再无半分遮掩与怯懦。
在满殿死寂与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她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遍了慈宁宫的每一个角落:
“是。”
一个字的承认,重逾千斤!
她微微停顿,仿佛是在积蓄力量,又仿佛是在进行某种郑重的宣告,随即,用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声音继续说道:
“民女,正是沈毅之女,沈清辞。”
她不再自称“奴婢”,而是“民女”。
她承认了!她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极致的寂静。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被这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承认惊呆了!
苏明月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沈清辞,怎么会?她怎么敢承认?!
她不应该拼命否认,然后被太后拿出证据狠狠打脸,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吗?!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地承认?!
太后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显然沈清辞的反应也稍稍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预想了各种狡辩、哭诉、甚至抵赖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坦荡地承认!
这坦然,反而让那滔天的罪名,显得更加沉甸甸,也更加……耐人寻味。
“好……好一个沈毅之女!”太后很快收敛了瞬间的讶异,声音更冷,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隐姓埋名,潜入宫中,潜伏在九皇子身边,究竟意欲何为?!是不是想为你那通敌叛国的父亲报仇?是不是想伺机祸乱宫闱,动摇国本?!说!”
面对太后连珠炮似的、一句比一句更重的质问,沈清辞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太后话音落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太后娘娘明鉴。”
“民女潜入宫中,并非为了报仇,更非为了祸乱宫闱。”
“民女所为,只为两件事——”
她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第一,查清先贵妃真正的死因,告慰亡魂。”
“第二,查明十年前北疆一战的真相,为我父沈毅,为我沈家满门,洗刷冤屈,还我沈氏一个清白!”
“清白?”太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凤椅扶手,“沈毅通敌叛国,铁证如山!先帝亲自下旨定罪,满朝文武皆无异议!你一个罪臣之女,也配谈‘清白’二字?!”
“铁证?”沈清辞毫不畏惧地反问,眼中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道:
“太后娘娘所指的铁证,可是那份来历不明、笔迹模仿拙劣的所谓‘通敌密信’?还是那些被刻意篡改、漏洞百出的边疆军报?”
她不等太后回答,继续道,语气渐沉:
“若沈毅当真通敌,为何北疆防线在他‘通敌’之后反而更加稳固?为何他‘叛国’身死后,接任者连连败退,丢城失地?”
“若他当真罪大恶极,为何至今仍有无数边疆旧部、朝中老臣,为其鸣冤叫屈?!”
“民女潜伏宫中,历经生死,已掌握确凿证据!证明先贵妃乃中奇毒‘相思烬’而亡,证明北疆军饷曾被巨额贪墨,证明我父沈毅,正是因查到了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才被人构陷‘通敌’,含冤赴死!”
她每说一句,太后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苏明月的心就慌乱一分!
沈清辞竟然……竟然查到了这么多?!她怎么敢在太后面前全都说出来?!
“放肆!”太后厉声喝断她,“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危言耸听!你以为编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就能为你沈家脱罪吗?!”
“是否子虚乌有,太后娘娘一看便知!”沈清辞毫不退缩,她从怀中取出几份折叠整齐的纸张——那是她早已准备好、随身携带的关键证据副本,双手举起:
“证据在此!涉及贵妃中毒、军饷贪墨、构陷忠良,甚至……指向宫中高位与皇子勾结!民女恳请太后,奏请陛下,重启三司,彻查此案!若民女有半句虚言,甘愿领受任何刑罚!”
她将证据高高举起,姿态决绝,仿佛举着的不是纸张,而是她沈家满门的冤屈与希望!
慈宁宫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一方是手握“罪证”、步步紧逼的太后。
一方是坦然承认身份、直言要求翻案的罪臣之女。
苏明月看着那几份似乎重若千斤的纸张,心慌意乱,她隐隐感觉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脱离她的掌控了!
太后的胸口微微起伏,盯着沈清辞,盯着她手中那几份证据,眼神变幻不定。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如此刚烈决绝!更没想到,她手中竟然真的握有指向宫闱和皇子的证据!
就在这僵持不下、一触即发的时刻——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内侍惊慌的通传:
“启禀太后!九殿下……九殿下他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