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妹妹?可在屋里?”
一道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声音在耳房门外响起。
正提笔抄录的沈清辞动作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是苏明月。
她来了。
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冷芒,随即迅速垂下眼睫,将那张污了的纸团起,放在一旁。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宫女服饰,这才走到门边,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苏明月一身水蓝色绫罗裙,外罩月白纱衣,发髻上的珍珠步摇随着她微微倾身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
她身后跟着一名捧着食盒的小丫鬟。
与沈清辞这身素净黯淡的宫女装扮,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小姐。”沈清辞低着头,声音细弱,带着几分惶恐不安,“不知苏小姐驾临,有何吩咐?”
苏明月脸上绽开一个毫无芥蒂的温婉笑容,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沈清辞略显苍白的脸和眼下淡淡的青黑。
“瞧妹妹说的,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她语气亲昵,仿佛两人是多年挚友:
“我前儿个听说,妹妹不小心在书房失手,惹得殿下动了大怒,心里真是挂念得紧。”
她边说,边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将食盒递上前。
“殿下性子是冷了些,但向来赏罚分明。妹妹想必也是无心之失,莫要太过自责,仔细伤了身子。”
她亲手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盏晶莹剔透的冰糖燕窝,还冒着丝丝热气。
“这不,我特意让小厨房炖了盏燕窝,给妹妹送来,压压惊,也补补身子。”
香气袅袅,沁人心脾。
沈清辞却只觉得那甜腻的味道,混合着苏明月身上浓郁的兰麝香气,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她依旧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受宠若惊的颤抖:
“这……这如何使得?奴婢身份低微,岂敢享用苏小姐如此贵重的赏赐……奴婢万万不敢当。”
“哎,妹妹这就见外了。”苏明月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我同在殿下身边伺候,本就该互相照应。快趁热喝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我一番心意?”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辞,那眼神看似温和,实则带着探究与施压。
她在观察,观察沈清辞是否真的如外界所传,因犯错而被九皇子彻底厌弃;她在试探,试探沈清辞此刻真实的情绪和状态。
沈清辞心中冷笑。
压惊是假,补身子是假,来确认她是否失势、顺便打探虚实才是真。
或许,还想看看她这个“失宠”的宫女,会不会因为这点“恩惠”而感激涕零,甚至吐露些什么。
她微微抬眼,怯生生地看了苏明月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伸出手,似乎想要接过那盏燕窝,指尖却在触碰到温热的瓷盅时,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奴婢……奴婢身份卑贱,实在不配……”她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自卑与惶恐:
“那日冲撞殿下,奴婢至今心中难安,夜不能寐……只怕殿下再不愿见到奴婢了……”
她抬起袖子,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惊惧交加、前途渺茫的小宫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苏明月看着她这副“不成器”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鄙夷与满意。
看来,这沈清辞是真的被殿下厌弃了。
也是,一个罪臣之女,本就该在泥沼里挣扎,殿下之前对她另眼相看,恐怕也只是一时兴起。如今触怒殿下,打回原形,才是她应有的下场。
“妹妹快别这么说。”苏明月语气更加“柔和”,带着安抚,“殿下事务繁忙,过几日气消了,自然也就忘了。
你且安心在这里抄写《宫规》,静思己过便是。”
她话锋微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说起来,那日妹妹在书房,可是见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才那般不小心,竟至失手打碎茶盏,惹得殿下动怒?”
终于问到正题了。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惶恐模样,连连摇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是奴婢自己笨手笨脚,脚下没站稳……奴婢当时吓坏了,只记得殿下脸色很难看……苏小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她说着,眼泪竟真的滚落下来,不是演戏,而是强行逼出的生理泪水,更显真实。
苏明月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见她除了害怕和悔恨,再无其他异样,心下又信了几分。
看来,那日书房里,或许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这沈清辞自己倒霉,撞到了殿下气头上。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苏明月掏出自己的丝帕,假意要替她擦泪,被沈清辞惶恐地避开。
她也不坚持,将丝帕收回,柔声道:“既然妹妹心情不佳,那这燕窝我便放在这里,你待会儿再用。切记保重身子,莫要思虑过甚。”
她示意小丫鬟将食盒放在耳房内唯一一张小几上。
“那我便不打扰妹妹静思了。”苏明月说着,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回头嫣然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属于胜利者的“关怀”:
“妹妹且放宽心,殿下那边,若有机会,我也会为你美言几句的。”
说完,她这才带着丫鬟,袅袅婷婷地离去。
直到那抹水蓝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沈清辞才缓缓直起身。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瞬间变得清冷锐利。
她走到门边,轻轻合上房门,隔绝了外界可能投来的视线。
目光落在那盏依旧冒着热气的冰糖燕窝上。
苏明月今日前来,示好是假,打探是真。
她不仅想确认自己是否失宠,更想套问那日书房的具体情况,尤其是……是否与那支玉簪有关。
幸好,自己早有防备。
沈清辞没有去动那盏燕窝。
在深宫之中,尤其是来自敌人的“馈赠”,再小心也不为过。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厚厚一沓抄写好的《宫规》,心思却已飘远。
苏明月如此急切地前来打探,是否说明,三皇子那边,对玉簪之事极为在意?甚至可能……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自己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
而林婉儿那边,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苏明月接触浣衣局管事,定然有所动作。自己必须尽快想办法,至少要给婉儿提个醒。
她重新提起笔,蘸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不能在罚抄文书上做手脚,风险太大。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既安全又隐蔽地传递消息呢?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墙角那几丛无人打理、却顽强生长的野草。
一个模糊的念头,悄然浮现。
或许……可以利用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无处不在的……
“沙沙……”
笔尖终于落下,继续在那洁白的宣纸上,书写着看似千篇一律的宫规条文。
无人知晓,这平静的表面下,正酝酿着怎样的风暴,与破局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