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府,朱红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光线都隔绝在外。
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萧彻独立于庭院之中,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玄色亲王常服在略显晦暗的天光下,泛着沉郁的光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望着紧闭的府门,眸底深处是翻涌的冰寒与算计。
忠叔快步从廊下走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惶急。
他走到萧彻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沉重:
“殿下,刚刚传来的消息。我们在京畿卫的副统领张贲,被御史参了一本‘纵容下属滋扰百姓’,已被停职查办。”
“户部清吏司的主事王朗,因‘核算旧账出现重大疏漏’,被调任闲职。”
“还有……我们在吏部、工部的几个关键位置上的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申饬或调离……”
他每报出一个名字,萧彻眼底的寒意就加深一分。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费尽心力,如同下棋般,一点点安插进去的钉子,是他势力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今,却在短短半日之内,被以各种看似合情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的理由,或拔除,或调离!
动作如此迅速,如此精准!
这绝不仅仅是皇帝对他今日金殿之上“狂悖”行为的惩罚!
这是萧景琰的反击!是借着皇帝打压他的势头,进行的疯狂清洗和报复!
“三殿下那边……动作很快。”忠叔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萧景琰在朝中经营多年的底蕴,以及皇帝对“结党营私”的忌惮之心。
萧彻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庭院中那些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的仆役侍卫。
他知道,这府中,定然还有萧景琰,甚至皇帝的耳目。
“知道了。”他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被削权、被禁足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抬步,向着书房走去,步伐依旧沉稳。
忠叔紧随其后,忧心忡忡:
“殿下,如今我们被困府中,与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周崇年那边虽然下狱,但三司会审必然会被三殿下的人把持,恐怕……很难再查出更多指向三殿下的证据。我们……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形势急转直下,似乎一瞬间,他们就从占据主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萧彻在书案后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烛火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急什么?”他淡淡道,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父皇禁本王的足,是因为本王今日锋芒太露,更是因为……他看到了本王展现出来的,足以威胁到某些人、甚至威胁到他平衡的力量。”
他抬眸,看向忠叔,眼神锐利:
“帝王心术,在于制衡。他打压本王,何尝不是在警告老三,不要以为除掉本王,他就能一家独大?”
忠叔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并非完全信了三皇子?”
“信任?”萧彻嗤笑一声:
“天家无父子,何况君臣。父皇今日看似偏袒老三,严厉惩处本王,实则是将本王与老三都放在了火上烤。”
“他既要借本王的手敲打周崇年及其背后势力,又要防止本王借此坐大。”
“如今本王被禁足,势力受损,老三看似占了上风,但你且看着,用不了多久,父皇自然会有别的动作来平衡。”
他看得透彻,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坐着的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掌控天下的帝王。
在帝王心中,朝局稳定,权力平衡,远比某一个儿子的得失更重要。
“那我们……”忠叔心中稍定,但眼前的困境依旧存在。
“对外,一切遵照父皇旨意,闭门思过。”萧彻语气沉稳道:
“对内,启动‘静默’计划。所有明面上的联络点暂停使用,启用三级以下密道和‘影子’单线传递消息。告诉下面的人,蛰伏,等待。”
“蛰伏?等待?”忠叔有些不解,“殿下,若此时不争,只怕三殿下会趁机将我们的人全部清理干净……”
“清理?”萧彻眼中寒光一闪,“他清理得越干净,动作越大,暴露的破绽就越多。本王倒要看看,他萧景琰,能张狂到几时!”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况且,谁说我等就只能坐以待毙?周崇年虽然下狱,但他那个女儿,不是还在外面吗?还有李顺德……楚离那边关于药包的鉴定,也该有结果了。”
忠叔眼睛一亮:“殿下是说……”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萧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划,“明面上,我们认罚,蛰伏不出。暗地里,该查的,一样不能停!而且要查得更快,更隐秘!”
他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潜藏在暗处的汹涌暗流。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一名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竹管。
“主子, ‘幽兰’急信。”
萧彻眸光一凝,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纸条快速浏览。
纸条上的字迹依旧仓促,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父已密令心腹,欲销毁东暖阁夹层剩余之物,就在今夜子时!妾身无能,恐难阻止,唯以此讯相告,万望珍重,速决!——兰”
萧彻捏着纸条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周崇年果然还有后手!竟想在被审前,彻底毁灭可能牵连到萧景琰的更多证据!
而周雨柔(幽兰)传递出这个消息,无疑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几乎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忠叔,”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稳‘禁足’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被高墙围困的、四方的天空。
禁足令困住了他的身体,却困不住他的意志,更困不住那早已布下的、无形的网。
“传令下去,”他背对着忠叔,声音低沉而充满杀伐之气,“按第二套方案行动。今夜子时,本王要东暖阁夹层里的东西,一件不少地,出现在本王面前!”
“是!”忠叔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萧彻独自立于窗前,指尖摩挲着那枚一直佩戴在身的、母妃留下的玉佩。
禁足?
这区区府门,岂能真正困住潜龙?
风雨欲来,而这被困于方寸之地的潜龙,已然张开了利爪,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夜色,渐渐笼罩了九皇子府,也掩盖了即将开始的、更加惊心动魄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