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残垣断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远处月洞门外那抹一闪而过的人影,让她浑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是被发现了吗?
是萧景琰的眼线,还是那个潜藏在暗处的“内鬼”?
她握紧了袖中的匕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脑中飞速思索着脱身之策。冷宫地形复杂,但若对方有心包围,自己带着伤,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就在她准备冒险一搏,强行突围时——
“沈姑娘,好巧。”
一个略显阴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沉稳的声音,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自身后不远处,一堆倒塌的廊柱阴影下响起。
沈清辞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匕首瞬间横在胸前,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只见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身形微胖,穿着深蓝色宦官常服,面白无须,脸上带着惯常的、似乎永远不变的谦卑笑容。
不是别人,正是宦官总管,李顺德!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的?!以她如今的警觉,竟未丝毫察觉!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眼神冰冷地审视着他,没有半分松懈。
李顺德对她的戒备似乎毫不在意,他踱着方步,慢慢走近,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沈清辞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清明与锐利。
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显得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竟精光内蕴,深不见底。
“咱家在此,已等候姑娘多时了。”他在沈清辞面前五步远处站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等候多时?
沈清辞心念旋转,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潜入枯井密道,恐怕早已落入此人眼中!他并非刚刚到来,而是一直在暗中观察!
“李总管这是何意?”沈清辞声音冷冽,带着试探,“在此等候清辞,莫非是奉了哪位主子之命?”
李顺德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笑容,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那口看似荒废的枯井。
“主子?”他轻轻重复,摇了摇头,“咱家真正的主子,早已仙去多年了。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守着些不该守的秘密,等着该等的人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清辞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姑娘方才在下面,想必已有所得。”他语气肯定,并非询问。
沈清辞心中骇然,他连这个都知道!他到底在暗中观察了多久?又知道多少?
她握紧匕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李顺德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摆了摆手:
“姑娘不必紧张。若咱家有心对姑娘不利,方才在井下,姑娘便已是一具尸体。”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
“沈将军于咱家有救命之恩,先贵妃对咱家有知遇之谊。咱家这条残命,能活到今天,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交到值得托付的人手中。”
他深深地看着沈清辞:
“九殿下是,姑娘你……亦是。”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他不仅承认了与沈毅、先贵妃的渊源,更直接点明了他知道萧彻与沈清辞的关系,甚至……认可了他们的“值得托付”!
沈清辞心中的戒备稍减,但并未完全放下。在这深宫之中,轻信往往是取死之道。
“李总管今日现身,不止是为了表明立场吧?”她直接问道。
李顺德赞赏地点了点头:“姑娘聪慧。咱家冒险现身,是有两件事要告知姑娘。”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第一,周尚书书房,东侧第三架,《山河志》书脊内的机括,需以阴力左旋三圈,方可开启暗格。切记,切勿右旋!右旋则触动连环弩箭机关,毒箭齐发,绝无生还之可能!”
沈清辞瞳孔骤缩!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而且如此详细!连机括旋转的方向和力道都一清二楚!
这绝不仅仅是“有所了解”能解释的!除非……他亲眼见过,甚至可能亲手布置或破解过!
李顺德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第二,姑娘近日动作频频,已引起‘那边’极大警觉。三殿下疑心极重,宫中眼线遍布,尤其是几位皇子及重臣宫苑附近,皆有‘暗钉’。”
“姑娘与九殿下往后行事,需更加谨慎,非万不得已,切莫再轻易涉险,尤其是……像今日这般独自行动。”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口枯井。
沈清辞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这是在警告她,他们可能一直在对方的监视之下!甚至连她今日独自来冷宫,都可能已被察觉!
“李总管可知,‘暗钉’是谁?”她急切地问道。
李顺德缓缓摇头,眼神深邃:
“‘暗钉’之所以为‘暗钉’,便是因其隐藏极深,或许是你我身边最不起眼的洒扫宫人,或许是传递消息的低等内侍,甚至可能……是看似绝对可靠的心腹。”
“咱家虽掌管内廷部分事务,但‘暗钉’名单,唯有其直接上线与三殿下本人知晓。”
这个答案,让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这才是最可怕的!
“多谢总管提点。”沈清辞收起匕首,对着李顺德,郑重地行了一礼。无论他目的为何,这两条信息,确实至关重要。
李顺德侧身避开半礼,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惯常的、人畜无害的谦卑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眼神锐利、语出惊人的宦官总管只是幻影。
“姑娘客气了。时候不早,此地不宜久留,姑娘速回吧。咱家……也该去准备陛下晚膳的菜单了。”
他微微躬身,如同每一个遇到主子身边得力宫人的普通总管一样,态度恭敬却不过分谄媚,随即转身,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清辞站在原地,看着李顺德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那几份沉甸甸的军报残片,心中波澜起伏。
李顺德……他到底是谁?是先帝留下的暗桩?是父亲和贵妃娘娘旧情的守护者?还是一个在各方势力间游走、谋求自身最大利益的投机者?
但无论如何,他今日的提点,无疑是在向他们释放善意,甚至可以说是……递出了合作的橄榄枝。
而那句关于“暗钉”的警告,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深吸一口冷宫冰凉的空气,不再停留,沿着来路,快速而谨慎地离开了这片荒凉之地。
必须立刻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李顺德的话,原原本本地告知萧彻。
周府书房的机关,宫中无处不在的“暗钉”……他们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小心了。
怀揣着新的线索与更深的警惕,沈清辞的身影,悄然融入了暮色渐沉的宫道之中。
而在她身后,冷宫深处,那口枯井依旧静静地躺在荒草里,仿佛守护着一个时代都不曾磨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