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劫被自己的念头惊得险些失声。
在他心中,第二种情形极有可能——若换作自己,恐怕也会如此。
眼下同僚与下属皆在,无论如何须得寻个对策。
毕竟众人皆面临罢官之危,此刻保命要紧。
中丞大人!陛下赏识其才,委以变法重任,原指望他振兴国运。
谁知他第一桩事便与陛下针锋相对,这教我等如何是好?
一位御史几乎要哭出来。
今日种种他们都看在眼里——百姓固然称快,但那位岂能满意?
柴髙当真愚钝至此?不知君王一怒伏尸千里的道理?以他的聪慧,定然知晓。
据归来者所述,中丞面对刺客竟凛然怒斥,显见非不通为官之道,实乃悍不畏死。
可你不惧生死,何苦牵连我等?独自加盖中丞印信便罢,为何偏要附上我们的官印?这不是存心要众人的命吗?
蒙志与冯劫对视间,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无奈。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陛下或许不会立斩此人,而是囚禁起来,让他亲眼见证变法败亡,再行处决。
不必多虑了,横竖无计可施。
若明日陛下问罪,唯有据实陈情。
看来只能如此。
我等虽参与《刑律》《政令》编纂,但《大秦令》修订确未参与。
废除连坐与徭役二策,纯系中丞手笔。
冯劫长叹一声。
他对柴髙实怀惜才之心,这般经世之才当真罕见。
如实禀报后,陛下必召中丞对质。
以他的性子,定会直言……
话至此处,连蒙志也不禁摇头。
这位中丞的胆魄,确令人叹服。
事已至此,凭我的能力确实护不住中丞大人了。
或许可以试着动用蒙家的力量,只是不知这个请求能否得到应允。
冯相可否施以援手?若冯相肯开口,此人或许还有转机。
可惜他的才华若被他人所用,对大秦实在不利。
我尽力向父亲求情吧。
老人家或许会念及此人才华出手相助。
届时还望蒙家也能出力,我们两家合力保下此人。
或许可将今日之事禀明陛下。
此人虽有些自作聪明,但所做之事终究是为大秦着想。
若能得陛下明鉴最好不过。
唉!我等倒无大碍,最多受些训斥罢了,毕竟未参与《大秦令》的制定。
蒙志望向身旁同僚,目光又落回冯劫身上。
你我都明白,若真如此禀报,中丞必死无疑。
冯劫与蒙志四目相对,二人心中纠结不已。
说到底还是能力有限,救不了中丞。
两位大人的顾虑我们明白。
中丞才学过人,我等自愧不如。
但他是否太过激进?为推行新法竟敢欺瞒陛下,不顾后果。
这般一意孤行,迟早要出事。
一位参与修订律法的官员如是说。
确实。
依陛下的性子,定会治他大逆不道之罪。
敢说大秦乃所有秦人之天下,当真是胆大包天。
众人早推演过各种结局,却始终找不到转机。
都散了吧,不必多言。
蒙志强打精神说道。
这些日子跟随柴髙,他确实学到不少新奇见解。
虽不能独创,倒也记下许多。
不必再说了。
这是中丞自己的选择,我们无能为力。
明日早朝自见分晓。
即便身为穿越者,柴髙也不知方才还与他畅谈的众人已视他为将死之人。
方才讨论那般投机,他甚至以为明日早朝会是百官庆贺的场面。
按说本该如此,毕竟他所行之事,众人心知肚明。
在众臣眼中,他们不过是将众所周知的事实挑明罢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始皇帝,素来以铁腕着称,任何谏言都难以动摇他的意志。
然而唯有柴髙深知,这位雄主内心积郁难消。
若时光宽裕,他断不会行此激进之举。
今日倒算颇有收获。
至少在他眼中,这个小团体的思想已趋于一致——他成功让众人理解了量刑之道。
放在后世,这本是寻常之事,可在这个混沌未开的年代,却成了棘手的难题。
官吏们往往凭个人好恶断案,毫无准则可言。
他借后世之法,为当世立规。
律法由此明晰,纵使有人心怀不轨,亦需掂量后果。
只待明日早朝过后,新法推行,大秦在百姓心中的暴戾形象必将扭转,这个危机四伏的帝国或能重获新生。
推行如此顺利,全赖那位雄主的鼎力支持。
若明日朝堂之上,他仍能一力相挺,柴髙便有十足把握推进后续大计。
心情畅快之下,他哼着小调踱向后院。
中丞府如所有官署般分前后两院,前衙威严肃穆,后宅却极尽奢华——这得多谢吕不韦当年的精心营造。
只可惜偌大宅院缺了位女主人。
不过身为穿越者,柴髙倒不着急。
按穿越定律,红颜知己总会不期而至。
虽说自己相貌不算出众,总归有些许魅力。
始皇帝倒也体贴,早拨了宫人伺候;巴家更识趣,送来不少侍女。
这般优渥生活,在现代可是想都不敢想。
漫步花径时,他仍在梳理记忆中关于大秦的种种知识。
这些来自网络的碎片,正是改变自身与大秦命运的关键。
正沉思间,新收的老仆贾雨村蹒跚而来——这位忠厚长者守着后院门户,倒让柴髙格外安心。
柴髙对自身安全始终有所考量。
尽管依附始皇帝能确保基本安全,但他仍保持警惕。
他读过金庸的《鹿鼎记》,书中主角同样依靠皇帝庇护,而 ** 心术深不可测。
黄易《寻秦记》中的秦始皇更让他对皇权充满戒心。
眼前这位孤苦老人带着孙辈,苦肉计的可能性极低——当时情境下对方根本无法预判柴髙会收留他们。
经过观察,若老人忠诚可靠,柴髙打算让他担任管家。
老人识字明理,养育过多名子女,完全能胜任此职。
老爷,有客来访,这是礼单和名帖。
贾老呈上拜帖时,柴髙未立即查看,而是先询问来者身份。
是会稽郡云阳县的曹大人。
我的封地?柴髙这才想起受封时只顾注意官职,隐约记得有块叫云阳的封地。
这个时代的地图与他记忆中的截然不同,他仅在绢帛上勾勒过大致轮廓。
突然冒出个封地官员,令他措手不及。
云阳属会稽郡管辖,这位曹大人正是郡守。
贾老事无巨细的作风让柴髙暗自赞许,更坚定了任用他当管家的想法。
但会稽郡守为何突然造访?按当前交通条件,纵使八百里加急也需月余方能抵达。
这个没有高铁飞机的时代,对方究竟如何迅速赶来?所为何事?
柴髙思索着踱回后院会客厅。
这位曹天行虽说是自己下属,倒也不必特意在前厅接见。
刚踏入后院,便见曹大人已在厅内等候多时。
看来贾老对官场规矩甚是熟稔。
下官会稽郡守曹天行拜见中丞大人,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柴髙含笑示意他入座,目光如炬地打量许久,突然发问:曹大人何时到的咸阳?怎会这么快就来见我?
曹天行后背顿时沁出冷汗。
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中丞大人绝非易与之辈。
方才在后院遇到的那位管家就已精明过人,而这位大人更是一语道破关窍。
外界传言果然不虚,在这位面前耍花招纯属自取其辱。
回大人,去年会稽郡遭遇大旱,下官未能完成粮税徭役,特来请罪。
所幸陛下未加责罚,只命下官在此等候各郡奏报。
曹天行面露窘色。
这些日子他暗中打探,发现各地大多都未能完成两项指标,相较而言会稽郡还算好的。
毕竟往年还算富庶,只是近年每况愈下。
如今云阳又多了这位中丞大人,明年的赋税恐怕更艰难了。
初次见面就这般狼狈,实在难堪。
会稽郡大旱?波及多少地方?可有人饿死?死了多少?柴髙眉头紧锁。
这个时代远不及他记忆中的华国,在那里即便遭灾也能及时赈济,除非特大灾害极少出现饿殍。
大人想听实话还是......曹天行突然泪如雨下。
看来坊间传闻不假,会稽郡这回有救了。
给本官如实道来!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脑袋!柴髙厉声道。
他清楚记得在查阅韩信生平资料时,曾注意到会稽郡大旱的记载。
那位战神级人物若非走投无路,怎会变卖家产投奔叛军?想来都是 ** 所迫。
即便如韩信这般人物,在当时也难料天下大势。
除非这家伙也是个穿越者,若穿越如此廉价随意,华夏历史早该千疮百孔了。
中丞大人,卑职绝无虚言,此番带来户籍册录。
会稽郡遭此大旱,实在惨不忍睹。
那魁梧汉子伏地痛哭,倒叫柴髙颇觉尴尬,连忙起身搀扶。
触及其臂膀时,分明感受到剧烈颤抖——这般情状若非真心,倒该去戏班子领份差事。
待按他入座,柴髙唤来老仆,招了十余名婢女帮忙启封随行的十几个木箱。
箱中果然整齐码放着会稽郡全套户籍册,随手抽检一册绢帛名录,惊得险些闭过气去——朱笔勾销之名竟占三成有余。
不知心中惦念的那位韩信,此刻是否仍在苦撑。
皆是你亲自核验?误差几何?可逐级核查过?数据可信否?
回大人,皆与下属日夜核对。
数目确凿,然仅是上月数据,本月尚未...
柴髙微微颔首。
这年头的赈灾机制形同虚设,难怪灾民四散求生。
不过危机中藏着机遇——那位号称白起之后的无双战神,怕是要落入自己囊中了。
穿越者的优良传统,自当发扬光大。
除却报灾,可还有他事?柴髙骤然冷面。
虽未见贿赂痕迹,保不齐是来钻营官位的。
卑职自知罪责难逃,但求中丞大人奏请陛下救救大秦子民!
装什么清高!柴髙腹诽,忽忆起巴氏酒坊或有余粮,权且应急也好。
就为这事专程而来?
观这曹天行倒有几分赤诚,身为地方官甘冒风险求援,虽缺谋略却算尽责。
中丞大人的封地正在卑职辖内...斗胆恳请蠲免钱粮。
若实在为难,可否暂缓至灾后补缴?
柴髙险些被水呛到,这**怎么在自己的地盘上反而先收到一张欠条,不过看对方这副狼狈样,想必也是走投无路了。
听好了,本相蒙皇恩执掌云阳,自当为君分忧,治下百姓的困苦自然归本官管。
柴髙暗自盘算着,以他的俸禄加上始皇帝的赏赐,还有巴家分红的进项,养活府上众人绰绰有余。
但要说救济整个会稽郡,光靠他一人之力远远不够。
他忽然想起各郡县都有主事官员,那些人难道不该为大秦出份力吗?
凡本官辖地百姓,免赋五年。
曹大人不妨在咸阳多留几日,本官想托你带些粮食回去救济灾民,务必让百姓吃上饭。